「這麼說,您認得我的冬尼婭囉?」他說起來,「有誰不知道她呢?唉!冬尼婭,冬尼婭!了不得的丫頭!那時節,誰打從這兒路過,沒有一個不誇她,沒有一個說她的壞話。 太太們送她東西,有的送頭巾,有的送耳環。 過路的老爺們藉故停下不走,說是要吃頓午飯或者晚飯,其實嘛,不過是為了再多瞧她幾眼。 那時節,不論脾氣多大的老爺,一見到她就老實了,跟我說話也變得和氣了。 先生!信不信由您:官差和軍機信使跟她談話,一口氣就談上半個鐘頭哩!她撐持着這個家:收拾屋子,張羅一切,這個家弄得順順噹噹。 而我嘛,是個老傻瓜,真是看她看不厭,疼她疼不夠哩!難道我不愛我的冬尼婭,不疼我的孩子嗎?難道她的生活過得不好嗎?可不是,禍從天降,在劫難逃呀!」 接着,他把他的痛苦詳詳細細告訴了我。 三年前,一個冬日的黃昏,驛站長正拿本新冊子劃格子,女兒在屏風後面縫衣,一駕三套馬車到了。 一個旅客頭戴毛茸茸的冬帽,身穿軍大衣,外罩披風,走將進來,開口就要馬匹。 而馬匹全都出差去了。 聽了這話,旅客便提高嗓門,揚起馬鞭。 但是,見慣了這種場面的冬尼婭急忙從屏風後面跑出來,和顏悅色地問他:他先生要不要吃點什麼?冬尼婭一露面便產生了照例的效果。 旅客怒火全消,他同意等待馬匹並且要了一份晚餐。 他摘去濕透了的毛茸茸的帽子,解開披風,脫掉大衣,此人卻原來是個身材秀美、蓄了兩撇黑鬍鬚的年輕驃騎兵軍官。 他在站長身旁坐下,跟他和他的女兒愉快地聊天。 晚餐端上來了。 這時馬匹已經回來,站長去吩咐,馬不用喂了,給這位旅客的馬車立即套上。 他吩咐回來一看,年輕人已經暈倒在長凳上,几乎不省人事了:他感覺不妙,頭痛頭暈,走不得了……怎麼辦?站長把自己的床鋪讓給他,並且決定,病人如果還不見好,明晨便打發人到C城去請醫生。 第二天病人更不得勁了。 他的僕人騎馬進城去請大夫。 冬尼婭用浸了醋的手帕紮在他頭上,坐在他床邊做女紅。 站長在場,病人便哼哼唧唧,几乎不說一句話,不過嘛,他倒喝了兩杯咖啡,一邊哼哼,一邊要吃午飯。 冬尼婭一直守護他。 他時不時喊口渴,冬尼婭便端給他一杯她親手調製的檸檬水。 病人只打濕一下嘴唇,趁每次遞還杯子的機會,他照例伸出軟綿綿的手捏一捏冬妞莎①的小手兒,以示感激不盡。 午飯前大夫來了,給病人按了脈,用德國話跟他談了一陣子,然後用俄國話宣佈,病人只需好好保養,再過兩三天就可以上路了。 驃騎兵給了他二十五個盧布的出診費,並請他一道用膳。 醫生沒有推辭。 他兩位胃口挺大,喝了一瓶酒,然後分手,雙方得意。 ①冬尼婭的愛稱。 再過一天,驃騎兵完全康復。 他分外高興,一個勁尋開心,要麼找冬尼婭放刁,要麼跟站長淘氣,不然就自個兒吹吹口哨,跟過往客人閒聊天,幫助把他們的驛馬使用證登記入冊。 如此這般,他便贏得了忠厚老實的站長的歡心,到第三天早晨,站長竟捨不得跟這個逗人憐愛的小伙子分手了。 那天是禮拜日,冬尼婭打點去做禱告。 驃騎兵的馬車套好了。 他跟站長告別,大大方方付了食宿費,再跟冬尼婭道別,自動提出要送他到村口教堂去,冬尼婭猶疑不定…… 「你怕什麼?」她父親說,「大人又不是狼,不會把你吞掉。 跟他坐車去教堂吧!」 冬尼婭上車坐在驃騎兵身旁,僕人跳上趕車台,車伕一聲吆喝,馬兒便起步了。 可憐的驛站長真糊塗,他怎麼能允許他的冬尼婭跟驃騎兵一同坐車走呢?他怎麼會那樣懵懂,當時他的腦瓜幹嗎不頂用了?還沒有過半個鐘頭,他心疼了,絞得痛,惶惶然失魂落魄,終於忍不住了,拔腿就去教堂。 他到了那裡一看,人都散了,不見冬尼婭,庭院裡沒有,教堂門口也沒有。 他急忙走進教堂,但見神父從祭壇上走下來,執事在滅燭,兩個老太婆還在角落裡祈禱。 冬尼婭還是不見!可憐的父親蒐羅渾身氣力才打定主意去問教堂執事:她來做過禱告沒有?執事回答:沒來。 站長往家走,已經半死不活了。 只剩下一綫希望了:冬尼婭由於少不更事而自作主張,也許滑溜到下一站,上她教母家做客去了。 憂心忡忡,他坐等那駕三套馬車回來(就是他允許她坐上去的那一輛呀!)黃昏時候車伕終於回來了,喝得爛醉,他帶來一個致命的消息:「冬尼婭從那一站又往前走了,跟驃騎兵一道。 」 第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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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希金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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