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六日,眾人將分子送到申祥甫家備酒飯,請了集上新進學的梅三相做陪客。 那梅玖戴着新方巾,老早到了。 直到巳牌時候,周先生才來。 聽得門外狗叫,申祥甫走出去迎了進來。 眾人看周進時,頭戴一頂舊氈帽,身穿元色紬舊直裰,那右邊袖子同後邊坐處都破了,腳下一雙舊大紅紬鞋,黑瘦麵皮,花白鬍子。 申祥甫拱進堂屋。 梅玖方纔慢慢的立起來和他相見。 周進就問:「此位相公是誰?」眾人道:「這是我們集上在庠的梅相公。 」周進聽了,謙讓不肯僭梅玖作揖。 梅玖道:「今日之事不同。 」周進再三不肯。 眾人道:「論年紀也是周先生長,先生請老實些罷」。 梅玖回顧頭來向眾人道:「你眾位是不知道我們學校規矩,老友是從來不同小友序齒的。 只是今日不同,還是周長兄請上。 」原來明朝士大夫稱儒學生員叫做「朋友」,稱童生是「小友」。 比如童生進了學,不怕十幾歲,也稱為「老友」;若是不進學,就到八十歲,也還稱「小友」。 就如女兒嫁人的:嫁時稱為「新娘」,後來稱呼「奶奶」、「太太」,就不叫「新娘」了;若是嫁與人家做妾,就到頭髮白了,還要喚做「新娘」。 閒話休題。 周進因他說這樣話,倒不同他讓了,竟僭着他作了揖。 眾人都作過揖坐下。 只有周、梅二位的茶杯裡有兩枚生紅棗,其餘都是清茶。 吃過了茶,擺兩張桌子杯箸,尊周先生首席,梅相公二席,眾人序齒坐下,斟上酒來。 周進接酒在手,向眾人謝了擾,一飲而盡。 隨即每桌擺上八九個碗,乃是豬頭肉、公鷄、鯉魚、肚、肺、肝、腸之類。 叫一聲:「請!」一齊舉箸,卻如風捲殘雲一般,早去了一半。 看那周先生時,一箸也不曾下。 申祥甫道:「今日先生為甚麼不用餚饌?卻不是上門怪人?」揀好的遞了過來。 周進攔住道:「實不相瞞,我學生是長齋。 」眾人道:「這個倒失于打點。 卻不知先生因甚吃齋。 」周進道:「只因當年先母病中,在觀音菩薩位下許的,如今也吃過十幾年了。 」梅玖道:「我因先生吃齋,倒想起一個笑話,是前日在城裡我那案伯顧老相公家聽見他說的。 有個做先生的一字至七字詩,……」眾人都停了箸聽他念詩。 他便念道:「獃,秀才,吃長齋,鬍鬚滿腮,經書不揭開,紙筆自己安排,明年不請我自來。 」念罷,說道:「像我這周長兄如此大才,獃是不獃的了。 」又掩着口道:「秀才,指日就是;那『吃長齋,鬍鬚滿腮』,竟被他說一個着!」說罷,哈哈大笑。 眾人一齊笑起來。 周進不好意思。 申祥甫連忙斟一杯酒道:「梅三相該敬一杯。 顧老相公家西席就是周先生了。 」梅玖道:「我不知道,該罰不該罰!但這個話不是為周長兄,他說明了是個秀才。 但這吃齋也是好事。 先年俺有一個母舅,一口長齋,後來進了學,老師送了丁祭的胙肉來,外祖母道:『丁祭肉若是不吃,聖人就要計較了:大則降災,小則害病。 』只得就開了齋。 俺這周長兄,只到今年秋祭,少不得有胙肉送來,不怕你不開哩。 」眾人說他發的利市好,同斟一杯,送與周先生預賀,把周先生臉上羞的紅一塊,白一塊,只得承謝眾人,將酒接在手裡。 廚下捧出湯點來,一大盤實心饅頭,一盤油煎的扛子火燒。 眾人道:「這點心是素的,先生用幾個。 」周進怕湯不潔淨,討了茶來吃點心。 第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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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林外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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