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陳伯琦道:「那邊那一班人,一定是北洋來的。 前一回放了幾隻北洋兵船到新加坡一帶遊歷,恰好是這幾天回到上海,想來一定是他們。 他們雖然不識字,還是水師學堂出身,又在兵船上練習過,然後挨次推升的,所以一切風濤沙綫,還是內行。 至于一旦海疆有事,見仗起來是怎麼樣,那是要見了事才知道的了。 至于南洋這邊的兵船,那希奇古怪的笑話,也不知閙了多少。 去年在旅順南北洋會操,指定一個荒島作為敵船,統領發下號令,放舢舨,搶敵船,於是各兵船都放了舢舨,到那島上去。 及至查點時,南洋各兵,沒有一個帶乾糧的。 操演本來就是預備做實事的規模,你想一旦有事也是如此,豈不是糟糕了麼!操了一趟,閙的笑話也不知幾次。 這些且不要說他,單說那當管帶的。 有一位管帶,也不知他是個甚麼出身,莫說風濤沙綫一些不懂,只怕連東南西北他還沒有分得清楚呢。 恰好遇了一位兩江總督,最是以察察為明的,聽見人說這管帶不懂駕駛,便要親身去考察。 然而這位先生,向來最是容易矇蔽的。 他從前在廣東時候,竭力提倡蠶桑,一個月裡頭,便動了十多回公事,催着興辦,動支的公款,也不知多少。 若要問到究竟,那一個是實力奉行的,徒然添了一個題目,叫他們弄錢。 過了半年光景,他忽然有事要到肇慶去巡閲,他便說出來要順便踏勘桑田。 這個風聲傳了出去,嚇得那些承辦蠶桑的鄉紳,屎屁直流!這回是他老先生親身查勘的,如何可以設法矇蔽呢?內中卻出來了一個人,出了一個好主意,只要三萬銀子,包辦這件事。 眾人便集齊了這筆款,求他去辦。 他得了這筆款,便趕到西南(三水縣鄉名)上游兩岸的荒田上,連夜叫人紮了籬笆,自西南上游,經過蘆包以上,兩岸三四百里路,都做起來。 又在籬笆外面,塗了一塊白灰,寫了『桑園』兩個字,每隔一里半裡,便做一處。 不消兩天,就做好了。 到得他老先生動身那天,他又用了點小費,打點了衙門裡的人役,把他耽擱到黃昏時候,方纔動身。 恰好是夜月色甚好,他老先生高興,便叫小火輪連夜開船,走到西南以上,只見兩岸全是桑園,便歡喜得他手舞足蹈起來。 你說這麼一個混沌的人,他這回要考察那兵船管帶,還不是一樣被他瞞過麼。 」 我道:「他若要親身到了船上看他駕駛,又將奈何!」伯琦道:「便親看了又怎麼。 我還想起他一個笑話呢。 他到了兩江任上,便有一班商人具了一個稟帖,去告一個厘局委員。 他接了稟帖,便大發雷霆。 恰好藩台來稟見,他便立刻傳見,拿了稟帖當面給藩台看了,交代即日馬上立刻把那委員撤了差,調到省裡來察看。 藩台奉了憲諭,如何敢怠慢,回到衙門,便即刻備了公事,把那委員撤了。 撤了之後,自然要另委一個人去接差的了。 這個新奉委的委員接了札子之後,謝過藩台,便連忙到制台衙門去稟知、稟謝。 他老先生看見了手本,便立刻傳見。 見面之後,人家還在那裡行禮叩頭謝委,未曾起來,他便拍手跳腳的大罵,說你在某處厘局,怎樣營私舞弊,怎樣被人告發,怎樣辜負憲恩,怎樣病商病民,『我昨天已經交代藩司撤你的差,你今天還有甚麼臉面來見我!』從人家拜跪時罵起,直罵到人家起來,還不住口。 等人家起來了,站在那裡聽他罵。 他罵完了,又說:『你還站在這裡做甚麼!好糊塗的東西,還不給我滾出去!』那新奉委的直到此時才回說:『卑職昨天下午才奉到藩司大人的委札,今天特來叩謝大帥的。 』他聽了這話,才獃了半天,嘴裡不住的荷荷荷荷亂叫,然後讓坐。 你想這種糊塗蟲,叫他到船上去考驗管帶,那還不容易混過去麼。 然而他那回卻考察得凶,這管帶也對付得巧。 他在南京要到鎮江、蘇州這邊閲操,便先打電報到上海來調了那兵船去,他坐了兵船到鎮江。 船上本來備有上好辦差的官艙,他不要坐,偏要坐到舵房裡,要看管帶把舵。 那管帶是預先得了信的,先就預備好了,所以在南京開行,一直把他送到鎮江,非常安穩。 騙得他呵呵大笑,握著管帶的手說道:『我若是誤信人言,便要委屈了你。 』從此倒格外看重了這管帶。 你說奇不奇!」我道:「既然被他瞞過了,從此成了知遇,那倒不奇。 只是他向來不懂駕駛的,忽然能在江面把舵,是用的甚麼法子?這倒有點奇呢!」繼之道:「我也急於要問這個。 」伯琦道:「兵船上的規矩,成天派一個兵背着一桿槍,在船頭瞭望的,每四點鐘一班;這個兵滿了四點鐘,又換上一個兵來,不問晝夜風雨,行駛停泊,總是一樣的。 這位管帶自己雖不懂駕駛,那大副、二副等卻是不能不懂的。 他得了信,知道制台要來考察,他便出了一個好主意,預先約了大副,等制台叫他把舵時,那大副便扮了那個兵,站在船頭上:舵房是正對船頭的,應該向左扳舵時,那大副便走向左邊;應該向右扳舵時,那大副便向右邊走;暫時不用扳動時,那大副就站定在當中。 如此一路由南京到了鎮江,自然無事了。 」眾人聽說,都讚道:「妙計,妙計!莫說由南京到鎮江,只怕走一趟海也瞞過了。 」伯琦道:「所以他才從此得了意,不到一年,便做了南洋水師統領啊。 」 我道:「照這樣矇蔽,自然任誰都被矇蔽住了。 」伯琦道:「不然,那位制軍是格外與人不同的。 就是那回閲操,閲到一個甚麼軍,這甚麼軍是不歸標的,另外立了名目,委了一個候補道去練起洋操來,說是練了這一軍,中國就可以自強的。 他閲到這甚麼軍時,那一位候補道要賣弄他的精神,請了許多外國人來陪制台看操;看過了操,就便在演武廳吃午飯,辦的是西菜。 誰知那位制軍不善用刀叉,在席上對了別人發了一個小議論,說是西菜吃味很好,不過就是用刀叉不雅觀。 這句話被那位候補道聽見了,到了晚上,便請制台吃飯,仍然辦的是西菜,仍用的是西式盤子,卻將一切牛排、鷄排是整的都切碎了,席上不放刀叉,只擺着筷子。 那制台見了,倒也以為別緻。 他便說道:『凡善學者當取其所長,棄其所短。 職道向來都很重西法,然而他那不合於我們中國所用的,末嘗不有所棄取。 就如吃東西用刀叉,他們是從小用慣了的,不覺得怎樣;叫我們中國人用起來,未免總有點不便當。 所以職道向來吃西菜,都是舍刀叉而用筷子的。 』只這麼一番說話,就博得那制軍和他開了一個明保,那八個字的考語,非常之貼切,是『兼通中外,動合機宜』。 」繼之笑道:「為了那一頓西菜出的考語,自然是確切不移的了。 」說的大家一笑。 大眾一面談天,一面吃喝,看著菜也上得差不多了,於是再喝過幾懷,隨意吃點飯就散了座。 第15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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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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