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覺嘆了一口氣。 姊姊道:「好端端的為甚麼嘆氣?」我道:「我嘆婦人女子,任憑怎麼聰明才幹,總離不了『信鬼神』三個字。 天下那裡有許多神仙!」姊姊笑道:「我說我信鬼神,可見你是不信的了。 我問你一句,你為甚麼不信?」我道:「這是沒有的東西,我所以不信。 」姊姊道:「怎見得沒有?也要還一個沒有的憑據出來。 」我道:「只我不曾看見過,我便知道一定是沒有的。 」姊姊道:「你這個又是中了宋儒之毒,甚麼『六合之外,存而勿論』,凡自己眼睛看不見的,都說是沒有的。 天上有個玉皇大帝,你是不曾看見過的,你說沒有;北京有個皇帝,你也沒有見過,你也說是沒有的麼?」我道:「這麼說,姊姊是說有的了?」姊姊道:「惟其我有了那沒有的憑據,才敢考你。 」我連忙問:「憑據在那裡?」姊姊道:「我問你一句書,『先王以神道設教』,怎麼解?」我想了一想道:「先王也信他,我們可以不必談了。 」姊姊道:「是不是呢,這樣粗心的人還讀書麼!這句書重在一個『設』字,本來沒有的,比方出來,就叫做設。 猶如我此刻沒有死,要比方我死了,行起文來,便是『設我死』,或是『我設死』,人家見了,就明知我沒有死了。 所以神道本來是沒有的,先王因為那些愚民有時非王法所能及,並且王法只能治其身,不能治其心,所以先王設出一個神道來,教化愚民。 我每想到這裡就覺得好笑,古人不過閒閒的撒了一個謊,天下後世多少聰明絶頂之人,一齊都叫他瞞住了,你說可笑不可笑呢。 我再問你這個『如』字怎麼解?」我道:「如,似也,就是俗話的『象』字,如何不會解。 」姊姊道:「『祭如在,祭神如神在』這兩句,你解解看。 」我想了一想,笑道:「又象在,又象神在,可見得都不在,這也是沒有的憑據了。 」姊姊道:「既然沒有,為甚麼孔子還祭呢?兩個『祭』字,為甚麼不解?」我道:「這就是神道設教的意思了,難道還不懂麼。 」姊姊道:「又錯了!兩個『祭』字是兩個講法:上一個『祭』字是祭祖宗,是追遠的意思;鬼神可以沒有,祖宗不可沒有,雖然死了一樣是沒有的,但念我身之所自來,不敢或忘,祖宗雖沒了,然而孝子慈孫,追遠起來,便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下一個『祭』字是祭神,那才是神道設教的意思呢。 」我不禁點頭道:「我也不敢多說了,明日我送一份門生帖子來拜先生罷。 」姊姊道:「甚麼先生門生!我這個又是誰教的,還不是自己體會出來。 大凡讀書,總要體會出古人的意思,方不負了古人作書的一番苦心。 」 講到這裡,姊姊忽然看了看表,道:「到時候了,叫他們打轎子罷。 」我驚問甚事,姊姊道:「我直對你說罷:伯娘是到那邊算帳去的,我死活勸不住,因約了到了這個時候不回來我便去,倘使有甚爭執,也好解勸解勸。 談談不覺過了時候了,此刻不知怎樣閙呢。 」我道:「還是我去罷。 」姊姊道:「使不得!你去白討氣受。 伯娘也說過,你回來了,也不叫你去。 」說罷,匆匆打轎去了。 正是:要憑三寸蓮花舌,去勸爭多論寡人。 不知此去如何,且待下回再記—— 第026回 干嫂子色笑代承歡 老捕役潛身拿臬使 當下我姊姊匆匆的上轎去了。 忽報關上有人到,我迎出去看時,原來是帳房裡的同事多子明。 到客堂裡坐下,子明道:「今日送一筆款到莊上去,還要算結去年的帳。 天氣不早了,恐怕多耽擱了,來不及出城,所以我先來知照一聲,倘來不及出城,便到這裡寄宿。 」我道:「謹當掃榻恭候。 」子明道:「何以忽然這麼客氣?」大家笑了一笑。 子明便先到莊上去了。 等了一會,母親和姊姊回來了。 只見母親面帶怒容。 我正要上前相問,姊姊對我使了個眼色,我便不開口。 只見母親一言不發的坐著,又沒有說話好去勸解。 想了一會,仍退到繼之這邊,進了上房,對繼之夫人道:「家母到家伯那邊去了一次回來,好象發了氣,我又不敢勸,求大嫂子代我去勸勸如何?」繼之夫人聽說,立起來道:「好端端的發甚麼氣呢?」說著就走。 忽然又站着道:「沒頭沒腦的怎麼勸法呀!」低了頭一會兒,再走到裡間,請了老太太同去。 我道:‘怎麼驚動了乾娘?”繼之夫人忙對我看了一眼,我不解其意,只得跟着走。 繼之夫人道:「你到書房去憩憩罷!」我就到書房裡看了一回書。 憩了好一會,聽得房外有腳步聲音,便問:「那個?」外面答道:「是我。 」這是春蘭的聲音。 我便叫他進來,問作甚麼。 春蘭道:「吳老太太叫把晚飯開到我們那邊去吃。 」我問:「此刻老太太做甚麼?」春蘭道:「打牌呢。 」我便走過去看看,只見四個人圍着打牌,姊姊在旁觀局;母親臉上的怒氣,已是沒有了。 姊姊見了我,便走到母親房裡去,我也跟了進來。 姊姊道:「乾娘、大嫂子,是你請了來的麼?」我道:「姊姊怎麼知道?」姊姊道:「不然那裡有這麼巧?並且大嫂子向來是莊重的,今天走進來,便大說大笑,又倒在伯娘懷裡,撒嬌撒痴的要打牌。 這會又說不過去吃飯了,要搬過來一起吃,還說今天這牌要打到天亮呢。 」我道:「這可來不得!何況大嫂子身體又不好。 」姊姊道:「說說罷了,這麼冷的天氣,誰高興閙一夜!」我道:「姊姊到那邊去,到底看見閙的怎麼樣?」姊姊道:「我也不知道。 我到那裡,已經閙完了。 一個在那裡哭,一個在那裡嚇眉唬眼的。 我勸住了哭,便拉著回來。 臨走時,伯父說了一句話道:『總而言之,我不曾提挈侄兒子陞官發財,是我的錯處。 』」我道:「這個奇了,那裡閙出這麼一句蠻話來?」姊姊道:「我那裡得知。 我教你,你只不要向伯娘問起這件事,只等我便中探討出來告訴你,也是一樣的。 」說話之間,外面的牌已收了,點上燈,開上飯,大家圍坐吃飯。 繼之夫人仍是說說笑笑的。 吃過了飯,大家散坐。 忽見一個老媽子,抱了一個南瓜進來。 原來是繼之那邊用的人,過了新年,便請假回去了幾天,此刻回來,從鄉下帶了幾個南瓜來送與主人,也送我這邊一個。 母親便道:「生受你的,多謝了!但是大正月裡,怎麼就有了這個?」繼之夫人道:「這還是去年藏到此刻的呢。 見了他,倒想起一個笑話來:有一個鄉下姑娘,嫁到城裡去,生了個兒子,已經七八歲了。 一天,那鄉下姑娘帶了兒子,回娘家去住了幾天。 及至回到夫家,有人問那孩子:『你到外婆家去,吃些甚麼?』孩子道:『外婆家好得很,吃菜當飯的。 』你道甚麼叫『吃菜當飯』?原來鄉下人苦得很,種出稻子都賣了,自己只吃些雜糧。 這回幾天,正在那裡吃南瓜,那孩子便閙了個吃菜當飯。 」說的眾人笑了。 第4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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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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