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情景的近似而論,它更易使人聯想到蘇東坡《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中的一首:「黑雲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 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比較一下倒能見出此詩結構上的一個特點。 蘇詩雖一樣寫出夏雨的快速、有力、多變,可謂盡態極妍,但它是僅就一處(「望湖樓」外)落墨,寫出景色在不同時刻上的變化。 而此詩則從兩處(「前山」與「溪上」)着眼,雙管齊下,既有景物在不同時間的變化,又有空間的對比。 如就詩的情韻而言,蘇詩較勝;如論結構的出奇,此詩則不宜多讓。 可見,詩分唐宋是大體的區分,不能絶對看待。 王漁洋曾列舉宋絶句風調類唐人者數十首,是宋中有唐;另一方面,宋詩的不少傾嚮往往可以追根溯源到中晚唐,是唐中有宋。 大抵唐詩經過兩度繁榮,晚唐詩人已感難乎為繼,從取材到手法便開始有所標新立異了。 這個唐宋詩交替的消息,從崔道融《溪上遇雨》一篇是略可窺到一些的。 (周嘯天) 溪居即事 溪居即事 崔道融 籬外誰家不繫船,春風吹入釣魚灣。 小童疑是有村客,急向柴門去卻關。 這首詩寫眼前所見,信手拈來,自然成篇。 所寫雖日常生活小事,卻能給人以美的薰陶。 凡是有河道的地方,小船作為生產和生活必需的工具,是一點不稀奇的。 但「籬外誰家不繫船」句,卻于平常中又顯出不平常來了。 似乎作者於無意中注意到了生活中的這一瑣事,故以此句開首。 「誰家」即不知是哪一家的。 因為「不繫船」,船便被吹進「釣魚灣」。 「春風」二字,不僅點時令,也道出了船的動因。 春潮上漲,溪水滿溢,小船才會隨着風勢,由遠至近,悠悠蕩蕩地一直飄進釣魚灣來。 不繫船,可能出於無心,這在春日農村是很普通的事,但經作者兩筆勾勒,溪居的那種恬靜、平和的景象便被攝入畫面,再着春風一「吹」,整個畫面都活了起來,生氣盎然,饒有詩意。 鄉村春日,人們都在田間勞作,村裡是很清靜的,除了孩子們在宅前屋後嬉戲之外,少有閒人。 有一位小童正玩得痛快,突然發現有船進灣來了,以為是客人來了,撒腿就跑回去,急急忙忙地解脫柴門的扣子,打開柴門迎接客人。 作者用「疑」、「急」二字,把兒童那種好奇、興奮、粗疏、急切的心理狀態,描繪得維妙維肖,十分傳神。 詩人捕捉住這一剎那間極富情趣的小鏡頭,成功地攝取了一個熱情淳樸、天真可愛的農村兒童的形象。 這首詩純用白描,不做作,不塗飾,樸素自然,平淡疏野,真可謂洗盡鉛華,得天然之趣,因而詩味濃郁,意境悠遠。 詩人給我們展現出一幅素淡的水鄉風景畫:臨水的村莊,掩着的柴門,疏疏落落的籬笆,碧波粼粼的溪水,飄蕩的小船,奔走的兒童……靜中寓動,動中見靜,一切都很和諧而富有詩意,使人感受到水鄉寧靜、優美的景色,濃郁的鄉村生活氣息。 而透過這一切,我們還隱約可見一位翹首拈鬚、悠然自得的詩人形象,領略到他那積極樂觀的生活情趣和閒適舒坦的心情。 (徐定祥) 故都 故都 韓偓 故都遙想草萋萋,上帝深疑亦自迷。 塞雁已侵池籞宿,宮鴉猶戀女牆啼。 天涯烈士空垂涕,地下強魂必噬臍。 掩鼻計成終不覺,馮驩無路學鳴鷄。 韓偓用七律寫過不少感時的篇章,大多直敘其事而結合述懷。 本篇卻憑藉想象中的景物描寫來暗示政局的變化,情景交融,虛實相成,在作者的感時詩中別具一格。 故都,指唐京都長安。 唐末,河南宣武節度使朱溫控制了朝廷。 為了便于實現其奪權野心,于天祐元年(904)強迫唐昭宗由長安遷都洛陽。 同年八月,弒昭帝,立哀帝。 又三年,廢哀帝自立,唐朝就此滅亡。 韓偓深得昭宗信用,在遷都的前一年被朱溫趕出朝廷,漂泊南下,最後定居福建。 這首詩是他流離在外聽到遷都的消息後寫成的,通過遙想故都的衰敗,寄寓家國將亡的哀痛,淒切動人。 詩篇開首即從朝廷播遷後長安城的荒涼破敗景象落筆。 「草萋萋」,形容雜草叢生的樣子,雖只寥寥三個字,卻點明了物態人事的巨大變化。 往昔繁榮熱閙的都城,而今滿是廢台荒草,怎不叫人觸目驚心?長安城的衰敗是唐王朝走向滅亡的先兆,詩人對此懷有極深的感慨。 這裡雖沒明說,但领頭的「遙想」一語,傾注着無限眷戀關注之情,弦外之音不難聽出。 下句是說連高居天宮的上帝見此情景也會深感迷惑,這固然是為了突出都城景物變異之大,同時也烘托出詩人內心的迷惘不安。 整首詩一上來就籠罩了一層淒迷悲涼的氣氛。 次聯承接首句,進一步展開故都冷落的畫面。 池籞,即宮中池塘周圍的竹籬笆之類,平時上面網以繩索,禽鳥無法進出。 女牆,宮城上的矮牆。 塞外飛來的大雁已侵入池籞住宿,這就意味着宮殿殘破,無人管理;而園中烏鴉猶自傍着女牆啞啞啼鳴,更給人以物情依舊、人事全非的強烈印象。 前聯總寫長安城的衰敗,取景渾融概括;本聯集中描繪宮苑廢蕪,筆觸細緻傳神。 這樣將全景與特寫剪接在一起,點面結合,深切地反映了作者想象中的故都近貌。 第三聯開始,轉入正面抒情。 烈士,古代稱呼氣節剛烈的人,這裡是詩人自稱。 當時詩人儘管流寓在外,心仍縈注國事,面臨朝政的巨大變故,痛感自身無能為力,其衷懷的悲憤可想而知。 「垂涕」而又加上一個「空」字,就把這種心理表達得十分真切。 下句的「地下強魂」,指昭宗時宰相崔胤。 他為剷除宦官勢力,引進朱溫的兵力,結果使唐王朝陷入朱溫掌握之中,自己也遭殺戮。 此句是說崔胤泉下有知,定將悔恨莫及。 韓偓與崔胤原來關係密切,這裡插敘崔胤被害的事實,是為了進一步抒發自己的憤慨之情。 整個這一聯抒情激切,筆力勁拔,接續前面的寥落景象,猶如奇峰突起,巨波掀瀾,讀來氣勢一振。 清人吳汝綸評述道:「提筆挺起作大頓挫!凡小家作感憤詩,後半每不能撐起,大家氣魄所爭在此。 」(《韓翰林集》評語)這番議論是頗有見地的。 尾聯歸結于深沉的感喟。 「掩鼻計成」,用的是《韓非子》裡的故事,說是楚王的夫人鄭袖忌妒一位新得寵的美人,故意關照她說,大王不喜歡你的鼻子,見面時你要掩住鼻子,隨後又告訴楚王說,美人掩鼻是怕聞你身上的臭氣,楚王一怒之下,把美人的鼻子割了,從此鄭袖得以專寵。 這裡借指朱溫偽裝效忠唐室,用陰謀奪取天下。 末句詩人以馮驩自況,慨嘆自己沒有象孟嘗君的門客那樣設計解救君主脫離困境的辦法。 「學鳴鷄」,指孟嘗君由秦潛逃回齊,夜間不得過函谷關,門客學鷄叫始騙開關門脫險。 這一聯用典較多,但用而能化,不嫌堆砌。 敘述中,象「終不覺」、「無路」等字眼下得沉重,蘊含強烈的感情色彩,也是引證古事而能具有活生生感染力量的重要原因。 詩的前半寫景,後半抒情,前半淒惋,後半激越,哀感沉綿之中自有一股抑塞不平之氣,跌宕起伏,撼人心魄。 前人常說,韓偓的感時詩繼承了杜甫、李商隱的傳統,沉鬱頓挫,律對精切,這是不錯的。 但韓偓尤善於將感慨蒼涼的意境融入芊麗清新的詞章裡,悲而能婉,柔中帶剛,又有他個人的特色。 本篇似亦可以見出其風格的一斑。 (陳伯海) 第14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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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詩鑑賞下》
第14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