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這樣舒服些。 」列日涅夫說。 「讓我接著說,夫人,加入了波科爾斯基小組以後,我對您說,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我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我不再冒冒失失了,我開始虛心求教,鑽研學問,心情也愉快了,充滿了崇敬的感情——總之,我彷彿進入了一座神殿。 真的,我一想到我們那些聚會,就會勾起我許多美好的甚至是動人的回憶。 請您想像一下,五六個年輕人圍着僅有的一支蠟燭,喝的是劣等茶,啃的是不知隔了多少天的麵包干;您只要看看我們大家的臉,聽聽我們的議論!每個人的眼睛閃閃發亮,臉頰通紅,心在怦怦直跳,我們談論上帝,談論真理,談論人類的未來,談論詩歌——有時候我們胡說八道,為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高興得手舞足蹈,不過這又有什麼不好呢!……波科爾斯基盤腿坐在那兒,一隻手托着蒼白的臉頰,而那雙眼睛多麼的炯炯有神。 羅亭站在房間中央高談闊論,他口若懸河,完全像年輕的狄摩西尼①當年面對洶湧的大海在演說。 頭髮蓬亂的詩人蘇鮑金不時發出夢囈般的讚歎;四十歲的大學生席勒,一位德國牧師的兒子,他一向沉默寡言,任何東西都無法使他開口,因此被我們稱為深刻的思想家,這時候席勒似乎更加嚴肅地三緘其口。 就連平時喜歡說笑話的希托夫,我們聚會上的阿里斯多芬②,這時候也安靜下來,臉上露出笑容;兩三位新成員聽得津津有味……長夜就像長了翅膀似的,悄悄的,不知不覺地逝去。 天漸漸亮了,我們這才分手,大家都很激動快活,心胸坦蕩,頭腦清醒(我們當時根本無酒可喝),內心有一種舒服的疲倦感……只記得走在空蕩蕩的街上,你也渾身舒服,甚至仰望星星的時候,它們也會勾起你的信任感,似乎它們變得更親近了,更容易理解了……唉!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我不相信那段時間是白白浪費的,是的,沒有浪費,即使對於那些後來被生活改變成俗不可耐的人來說,那段時間也沒有白白浪費……我曾經多次遇到過這些人,以前的老同學!看上去他好像成了野獸,可是隻要你對他提起波科爾斯基的名字,他身上保留着的那些高尚感情就會立即活躍起來,好比你在一個黑暗骯髒的房間裡打開了一瓶被人遺忘的香水……」 ① 狄摩西尼(公元前384-前322),希臘政治家,以善於辭令而著稱。 ② 阿里斯多芬(公元前446?-前385),古希臘喜劇家。 列日涅夫不再說話,他那蒼白的臉變得通紅。 「那究竟為什麼,在什麼時候,您跟羅亭吵翻了?」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困惑不解地望着列日涅夫。 「我們沒有吵架;只是到了國外,我對他有了徹底瞭解之後,我們便分手了。 不過,早在莫斯科的時候,我本來是可以跟他大吵一場的。 當時他就跟我耍了一個惡劣的花招。 」 「怎麼回事?」 「事情是這樣的。 我……怎麼跟您說呢?……這件事跟我這副模樣似乎不太相稱……可當初我特別容易墜入情網。 」 「您?」 「是的。 這很奇怪,是嗎?不過事情確實如此……是的,夫人,當時我愛上了一位非常可愛的姑娘……您為什麼這樣看我?我還可以告訴您比這更奇怪的事情呢。 」 「請問那是怎麼回事?」 「譬如說吧,當初在莫斯科的時候,每天晚上我都有約會……您以為跟誰約會?跟我們花園盡頭的一棵小椴樹約會。 我擁抱它那苗條勻稱的樹幹,只覺得自己擁抱的是整個大自然,我的心扉全部敞開,彷彿容納了整個大自然……夫人,我當時就是這樣一個人!……還有呢!也許您以為我不會寫詩?我會寫詩,夫人,還模仿《曼弗雷德》①編過一部戲呢。 人物中間有一個幽靈,他胸口沾着鮮血,請注意,那不是他自己的血,而是整個人類的血……是的,夫人,確實如此,請您別奇怪……剛纔我已經談到了我的戀愛。 我認識了一位姑娘……」 ① 英國詩人拜倫(1788-1824)的長詩。 「於是就不再跟椴樹相會了嗎?」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問。 「不去了。 那姑娘特別善良,特別漂亮,一雙眼睛又活潑又明亮,聲音像銀鈴一樣。 」 「您的描述真是繪聲繪色!」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笑着說。 第2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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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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