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比加索夫是個怪人。 他仇視一切,仇視所有的人——尤其是女人,他從早到晚罵個不停,有時候罵得頗有道理,有時候又不着邊際,但他始終罵得津津有味,樂此不疲。 他這樣容易動怒簡直像孩子脾氣;他的笑聲,他的嗓音,他渾身上下的一切,似乎都充滿了怨氣,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倒也十分樂意接待比加索夫:他用自己的奇談怪論逗她開心。 他的話也確實相當有趣。 誇大一切成了他的嗜好。 譬如說,大家談到什麼災難——雷電燒了村子啦,大水沖毀了磨坊啦,農夫用斧子砍斷了自己的手啦——,只要他在場,每次他都要惡狠狠地問:「她叫什麼名字?」也就是引起這場災難的女人叫什麼名字,因為他堅信,只要認真追查,那麼任何災難的根源總是女人。 有一次,他突然跪倒在一位几乎不認識的但執意要招待他的太太腳下,痛哭流涕地但又怒氣沖沖地請求她的饒恕,說他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而且今後再也不上她的門了。 還有一次,達麗娘·米哈依洛芙娜的一名洗衣女工剛騎上馬,那馬立即朝山下衝去,途中把洗衣女工掀到了山溝裡,差點沒把她摔死。 從此以後比加索夫一提起這匹馬便連聲稱讚:「好馬!好馬!」連那座山和那條溝他也認為是景色如畫的好地方。 比加索夫一生命運不佳,因此他憤世嫉俗,故意裝瘋賣傻。 他出身于一個貧寒家庭,他父親擔任過各種卑微的職務,勉強識幾個字,從不關心兒子的教育,給他吃飽穿暖就算完事。 母親對他百般溺愛,但她很早就死了。 比加索夫只能自己教育自己,先進了縣立小學,後來又上了中學,掌握了幾門外語——法語和德語,甚至還有拉丁語,以優異成績從中學畢業後便進了台爾普特①大學。 在那兒他經常與貧困作鬥爭,但終於修完了三年的課程。 比加索夫的能力並不出眾,但他的忍耐和毅力卻超出常人,尤其是那股虛榮心,那種不甘居人後,竭力要擠進上流社會、與命運抗爭的願望特彆強烈。 他刻苦讀書,投考台爾普特大學,都是出於虛榮心。 貧困令他生氣,同時也練就了他察言觀色、隨機應變的本領。 他的言談富有特色;他從小就掌握了一種發泄怨恨的特殊口才。 他的思想並未超出一般水準,但他的言談給人造成這樣一種印象:似乎他不是一般的聰明,而是聰明絶頂。 獲得副博士學位以後,比加索夫決心為博士學位而獻出全部精力:他知道,在其他領域他根本無法與自己的同伴相匹敵(這些同伴都是他從上層精選出來的。 他儘量去迎合他們,甚至不惜曲意奉承,儘管在背後把他們罵得狗血噴頭)。 但是說穿了,他也不是做學問的料。 比加索夫刻苦自學並非出於對科學的熱愛,因此實際上他的知識相當貧乏。 學位論文答辯會上他一敗塗地,但是與他同居一室、平時經常受他嘲弄的另一位同學,儘管才能平平,卻因為方法得當、基礎紮實而大獲全勝。 這次挫折使比加索夫怒不可遏:他把自己所有的書籍和筆記全部付諸一炬,然後到政府部門謀了份差使。 起初事情進展還算順利:他很會做官,雖然沒有什麼雄才大略,倒也很有自信,辦事也利索潑辣,但是他想一步登天,結果摔了個大跟斗,不得不辭職了。 他在自己購置的一座小莊園裡住了兩三年,突然跟一位很有錢但不太有文化的女地主結了婚,那女地主是他用滿不在乎和冷嘲熱諷的姿態作魚餌釣到的一條魚。 但是比加索夫實在太喜怒無常,家庭生活變成了一種累贅……他妻子跟他過了幾年之後偷偷跑到莫斯科,把田產賣給了一名奸商,而前不久比加索夫還在她的領地上建造了一座莊園。 比加索夫被這最後一次打擊搞得暈頭轉向,他決定跟妻子打官司,結果卻一無所獲……從此以後,他在孤獨中打發自己的餘生。 有時候也去拜訪鄰近的地主。 他在背後甚至當面辱罵這些鄰居,鄰居們便強裝笑臉,打着哈哈接待他,但並不真正怕他。 他從來不看書,連書的邊也不沾。 他有近百名農奴,農奴的日子還過得下去。 ① 台爾普特,即愛沙尼亞的塔爾圖。 「啊!康斯坦丁①!」潘達列夫斯基剛走進客廳,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便喊住他。 「亞歷山德拉②來嗎?」 ① 原文為法語。 ② 原文為法語。 「亞歷山德拉·巴甫洛芙娜要我向您表示感謝,她非常愉快地接受了您的邀請。 」康斯坦丁·季奧米德奇一邊說一邊笑容可掬地向周圍的人點頭致意,那肥厚卻又白嫩、指甲修成三角形的手撫摸着梳理得紋絲不亂的頭髮。 「沃倫采夫也來嗎?」 「他也來,夫人。 」 「那麼照您說來,阿夫裡康·謝苗內奇,」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轉向比加索夫,繼續原來的談話。 「所有的貴族小姐都是愛矯揉造作的嗎?」 比加索夫撒了撇嘴,神經質地扭動着胳臂。 「我是說,」比加索夫不慌不忙地說(他即使在怒氣衝天的時候,說話也是慢條斯理、吐字清晰),「我是指一般而言,至于在座各位,我當然不予評論……」 「這並不妨礙您在內心對她們作出評價。 」達麗婭·米哈依洛芙娜打斷他。 第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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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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