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講不可,我被踐踏得夠了,我必須反抗。 可是怎麼反抗呢,我有什麼力量來回擊對手呢?我鼓足勇氣,直截了當地發動了進攻: 「我不騙人,要是我騙,我會說我愛你。 但我聲明,我不愛你,除了約翰·裡德,你是世上我最不喜歡的人,這本寫說謊者的書,你盡可以送給你的女兒喬治亞娜,因為說謊的是她,不是我。 」 裡德太太的手仍一動不動地放在她的活兒上,冷冰冰的目光,繼續陰絲絲地凝視着我。 「你還有什麼要說?」她問,那種口氣彷彿是對著一個成年對手在講話,對付孩子通常是不會使用的。 她的眸子和嗓音,激起了我極大的反感,我激動得難以抑制,直打哆嗦,繼續說了下去: 「我很慶幸你不是我親戚,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叫你舅媽了。 長大了我也永遠不會來看你,要是有人問起我喜歡不喜歡你,你怎樣待我,我會說,一想起你就使我討厭,我會說,你對我冷酷得到了可恥的地步。 」 「你怎麼敢說這話,簡·愛?」 「我怎麼敢,裡德太太,我怎麼敢,因為這是事實,你以為我沒有情感,以為我不需要一點撫愛或親情就可以打發日子,可是我不能這麼生活。 還有,你沒有憐憫之心,我會記住你怎麼推搡我,粗暴地把我弄進紅房子,鎖在裡面,我到死都不會忘記,儘管我很痛苦,儘管我一面泣不成聲,一面叫喊,『可憐可憐吧!可憐可憐我吧,裡德舅媽!』還有你強加於我的懲罰。 完全是因為你那可惡的孩子打了我,無緣無故把我打倒在地,我要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告訴每個問我的人。 人們滿以為你是個好女人,其實你很壞,你心腸很狠。 你自己才騙人呢!」 我還沒有回答完,內心便已開始感到舒暢和喜悅了,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奇怪的自由感和勝利感,無形的束縛似乎己被衝破,我爭得了始料未及的自由,這種情感不是無故泛起的,因為裡德太太看來慌了神,活兒從她的膝頭滑落,她舉起雙手,身子前後搖晃着,甚至連臉也扭曲了,她彷彿要哭出來了。 「簡,你搞錯了,你怎麼了?怎麼抖得那麼厲害?想喝水嗎?」 「不,裡德太太。 」 「你想要什麼別的嗎,簡,說實在的,我希望成為你的朋友。 」 「你才不會呢。 你對布羅克赫斯待先生說我品質惡劣,欺騙成性,那我就要讓羅沃德的每個人都知道你的為人和你幹的好事。 」 「簡,這些事兒你不理解,孩子們有缺點應該得到糾正。 」 「欺騙不是我的缺點!」我發瘋似的大叫一聲。 「但是你好意氣用事,簡,這你必須承認。 現在回到保育室去吧,乖乖,躺一會兒。 」 「我不是你乖乖,我不能躺下,快些送我到學校去吧,裡德太太,因為我討厭住在這兒。 」 「我真的要快送她去上學了,」裡德太太輕聲嘀咕着,收拾好針線活,驀地走出出了房間。 我孤零零地站那裡,成了戰場上的勝利者。 這是我所經歷的最艱難的—場戰鬥,也是我第一次獲得勝利。 我在布羅克赫斯特先生站站過的地毯上站了一會,沉緬于征服者的孤獨。 我先是暗自發笑,感到十分得意。 但是這種狂喜猶如一時加快的脈膊會迅速遞減一樣,很快就消退了。 一個孩子像我這樣跟長輩鬥嘴,像我這樣毫無顧忌地發泄自己的怒氣,事後必定要感到悔恨和寒心。 我在控訴和恐嚇裡德太太時,內心恰如一片點燃了的荒野,火光閃爍,來勢兇猛,但經過半小時的沉默和反思,深感自己行為的瘋狂和自己恨人又被人嫉恨的處境的悲涼時,我內心的這片荒地,便已灰飛煙滅,留下的只有黑色的焦土了。 我第一次嘗到了復仇的滋味。 猶如芬芳的美酒,喝下時熱辣辣好受,但回味起來卻又苦又澀,給人有中了毒的感覺。 此刻,我很樂意去求得裡德太太的寬恕,但經驗和直覺告訴我,那只會使她以加倍的蔑視討厭我,因而會重又激起我天性中不安份的衝動。 我願意發揮比說話刻薄更高明的才能,也願意培養比鬱憤更好的情感。 我取了一本阿拉伯故事書,坐下來很想看看,卻全然不知所云,我的思緒飄忽在我自己與平日感到引人入勝的書頁之間。 我打開早餐室的玻璃門,只見灌木叢中一片—沉寂,雖然風和日麗,嚴霜卻依然覆蓋着大地。 我撩起衣裙裹住腦袋和胳膊,走出門去,漫步在一片僻靜的樹林裡。 但是沉寂的樹木、掉下的杉果,以及那凝固了的秋天的遺物,被風吹成一堆如今又凍結了的行褐色樹葉,都沒有給我帶來愉快。 我倚在一扇大門上,凝望着空空的田野,那裡沒有覓食的羊群,只有凍壞了的蒼白的淺草。 這是一個灰濛蒙的日子,降雪前的天空一片混沌,間或飄下一些雪片。 落在堅硬的小徑上,從在灰白的草地上,沒有融化。 我站立着,一付可憐巴巴的樣子,一遍又一遍悄悄對自己說:「我怎麼辦呢?我怎麼辦呢?」 第1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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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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