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夜闌人靜的時候,他從獨自居住的地方走出來,手裡拿着一支蠟燭,沿著樓梯輕輕地走上去。 當他關在房中注意靜聽的時候,那些踩踏這些樓梯,就像踩踏普通街道一樣留下的所有腳印中,他想當時似乎沒有一個腳印不沉重地壓在他的心頭上的。 他觀察着它們的數目,它們匆忙行走和相互競爭的情形——一隻腳印擦去了另一隻腳印;向上走的和向下走的腳印相互排擠——,同時懷着無限的恐懼與驚異想到,在這次考驗期間,他一定嘗受了很多很多的痛苦,他自己也一定因此改變了很多很多。 然後他又想,啊,在這世界上的一個什麼地方是不是有一個輕輕的腳步,它可以在片刻間把這些腳印擦去一半!這時他低下了頭,在走上去的時候哭泣着。 他几乎看見它正在前面走着。 他停住,向天窗仰望,一個人影兒似乎又在那裡了;它自己也還是孩子氣的,卻抱著一個孩子,一邊走一邊唱歌。 不一會兒,同樣是那個人影兒,孤獨一人,停下片刻,屏住呼吸,光亮的頭髮披散在眼淚汪汪的臉孔的周圍,它往後看著他。 他漫步穿過各個房間:它們不久以前是多麼豪華,如今卻是這麼空虛,淒涼,甚至連形狀與大小也好像發生了變化。 這裡的腳印與樓梯上的腳印同樣密集,他同樣想到了他曾嘗受的痛苦,這使他感到困惑與恐怖。 他開始害怕,他頭腦中這些錯綜複雜的事物會驅使他發瘋;他的思想已經跟那些腳印一樣毫無條理,而且同樣雜亂無章,多種多樣,模糊不清地相互衝突。 她獨自一人時,是住在哪個房間,他連這一點也不知道。 他高興地離開這些房間,漫步向樓上走去。 這裡的一些房間,使他產生大量的聯想,想到他不忠實的妻子,想到他不忠實的朋友與僕人,想到他的高傲建立在上面的不結實的基礎;可是現在他把他們全都擱在一旁,而只是可憐地,憂傷地,慈愛地回憶他的兩個孩子。 到處都是腳印!它們對上面那個擺放小床的老房間也不寬恕;可憐的、傷心失望的人,他几乎找不到一塊乾淨的地方可以側身在靠牆的地板上,讓他的眼淚盡情地流淌了。 他好久以前在這裡曾經流過許多眼淚,他覺得在這裡流淚,自己因表現軟弱而感到的羞愧會比在其他地方少一些,也許這種想法就是他到這裡來的聊以自解的理由。 他彎腰曲背,下巴低垂到胸前,來到了這裡。 他躺倒在這裡光禿的地板上,在深更半夜裡獨自哭泣着。 ——甚至在這時候,他仍然是個高傲的人;如果有一隻仁慈的手能向他伸過來,或者有一張仁慈的臉能向他看望一眼的話,那麼他就會站起來,轉身離開這裡,回到樓下他的單人牢房裡去。 天亮的時候,他又關在他的房間裡。 他本想今天就離開,但是卻緊緊地抓住這座房屋裡這根紐帶不放,它是留給他的最後的、也是唯一的東西。 他將在明天走。 明天來了。 他將在另一個明天走。 每天夜裡,沒有一個人知道,他走出自己的房間,像一個鬼似的,在這被洗劫一空的房間裡漫步穿游。 許多早晨,當黎明來臨的時候,在光線仍舊可以不完全透進來的窗帘的後面,他那容顏改變了的臉向下低垂,默想著他兩個孩子的失去。 不再像過去那樣,只想到失去一個孩子了。 他在思想上已把他們聯結在一起,他們永遠也不分開了。 啊,如果他能在過去的愛中和在死亡中把他們聯結在一起,如果其中的一個人不曾比死亡壞得多的話,那該多好啊! 甚至在他遭受那次不幸之前,精神上強烈的激動與煩亂對他來說也並不是新奇的事情。 對於性格固執與陰沉的人們來說,情況永遠是這樣的;因為他們作出很大的努力來習慣這種情緒變化。 長久在下面挖掘的地面常常會在片刻之間塌陷;這裡,隨着指針在鐘面上的移動,地下的挖掘、削弱、破碎在一點一點地、愈來愈甚地進行着,那該怎樣呢? 最後他開始想,他根本不需要走。 他還可以放棄他的債權人減免他的錢(他們之所以沒有減免他更多的錢,是因為他沒有提出這樣的要求),而用切斷那另一個聯繫的辦法①來切斷他與這破落的房屋之間的紐帶—— ①指董貝先生考慮自殺,來切斷他與世界的聯繫。 就是在這個時候,在他過去女管家的房間裡可以聽到他走來走去的腳步聲;但並不是在真正的意義上可以聽到,否則這些會嚇人的。 社會在他周圍忙碌不停。 他又知道了這點。 它在竊竊私語,並在喋喋不休地議論。 它永遠也不安靜。 這種情況以及雜亂無章、錯綜複雜的腳步把他煩擾得要死。 各種物體在他眼中開始呈現出模糊的、枯黃的顏色。 董貝父子公司已經不存在了——他的孩子們也沒有了。 這一點他明天必須好好地思考一下。 明天他思考了這一點。 他坐在椅子中思考着,不時從鏡子中看到了這樣一幅圖畫: 一個鬼怪似的、形容枯槁、身體衰弱、跟他十分相似的人,坐在沒有生火的壁爐前面,鬱悶地不斷沉思着;有時他抬起頭來細細看著他臉上的皺紋與凹陷的地方,然後又低垂下去,重新陷入沉思。 有時他站起身來,來回踱步;有時他走進鄰接的房間,從化妝台上取來一些東西回來。 有時他看著門底下的縫隙,在想著。 ——噓!別出聲!他在想什麼? 第35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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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貝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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