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年齡來說,弗洛倫斯几乎還是個孩子——不滿十四周歲——,在死神最近進行過可怕的蹂躪的這座宏偉的公館中,在這樣一種時間內,籠罩着的淒涼寂寞、幽暗陰森的氣氛,也許會使一個年齡更大的人產生一些莫名的恐怖。 可是她在天真無邪的想像中,專心一意地只思考着一個主題,所以顧不得去注意這些情況了。 她的思想中,除了愛沒有別的東西在轉悠——是的,這是漂泊不定、沒有歸宿的愛,它沒有被接受,可是它總是向着她的父親。 雨的降落,風的哀號,樹木的搖晃,聖鐘的鳴響,它們全都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動搖這唯一的思想或減輕它的強烈程度。 她從沒有停止對親愛的死去的弟弟的回憶,可是這種回憶不可分割地和這個思想聯結在一起,它們是一回事。 啊,從她弟弟死去那時起,她就被關在外面,被深深地遺忘,她就從來沒有看見過她父親的臉或撫摸過他! 可憐的孩子,從那時候起,她每天夜間在沒有到他門前去參拜之前,她不能,也從來沒有逕直去睡覺過。 這時,她正穿過深沉的黑暗,輕輕地、偷偷地下樓,並懷着一顆跳動的心,帶著一雙模糊的眼睛,披着一頭不知不覺向下鬆開的頭髮,停在門口,用潮濕的臉頰緊貼著門。 這真是一幅奇怪的悲慘的景象,可是夜色把它遮蓋了,誰也不知道。 今天夜裡,弗洛倫斯剛一碰到門,就發現它是開着的。 它是第一次開着,雖然只開了不過頭髮絲般的一條細縫;裡面還有燈光。 提心吊膽的孩子的第一個衝動是迅速地後退,她服從了它。 她的第二個衝動是回去,走進房間,這第二個衝動使她遲疑不決地站在樓梯上。 門是開着的,那怕只有細細的一條縫,但這卻似乎存在着希望。 房間裡的一綫燈光悄悄地穿過黑暗的、森嚴的門口,像一條紗線般地落在大理石地板上,這個情景給了她鼓勵。 她轉過身來,几乎不知道她做了什麼,但心中的愛以及他們共同經歷過、但卻沒有相互分擔過的考驗驅策着她;她稍稍舉起顫抖着的手,輕悄悄地走了進去。 她的父親坐在中間的房間中他原先的桌子前。 他在整理一些檔案單據,並毀去另外一些;那些撕破的碎片散落在他前面。 雨點沉重地、嘀嘀嗒嗒地打在外面房間的窗玻璃上,當保羅還是個嬰孩的時候,他曾經常在這個房間裡注視着他。 房屋外面,可以聽到風的低沉的哀號聲。 但是他卻沒有聽到。 他坐在那裡,眼睛凝視着桌子,專心一意地思考着。 就是比他女兒輕盈的腳步更為沉重的步伐也未必能驚動他。 他的臉朝向她。 在淡弱的燈光下,在這個陰沉淒涼的時刻,它看上去憔悴、懊喪;在包圍着他的一片寂靜之中,有一個向弗洛倫斯發出的呼籲正扣擊着她的心弦。 「爸爸!爸爸!跟我說說話吧,親愛的爸爸!」 他聽到她的聲音,大吃一驚,從坐位上跳了起來。 她伸開胳膊,緊張地站在他前面,可是他卻往後退縮。 「怎麼回來?」他嚴厲地問道,「你為什麼到這裡來?什麼驚嚇了你?」 如果有什麼驚嚇了她的話,那麼這就是他朝着她的這張臉。 他年輕的女兒心中熱烈的愛在它面前凝結了;她彷彿突然變成一塊石頭似地站在那裡望着他。 在這張臉中沒有一點親切或憐憫,沒有一絲關心、父愛或寬厚。 它有變化,但卻不是那種性質。 先前的漠不關心和冷淡拘板已讓位於別的什麼東西;究竟是什麼,她從沒有去想過,也不敢去想,然而她卻強烈地感覺到它,清楚地知道它,只是說不出它的名稱;當這張臉朝着她時,它似乎在她頭上投下了一個陰影。 他是不是在面前看見了在健康與生命的競爭中壓倒了他兒子的勝利者?他是不是在望着在爭取他兒子的感情的競爭中壓倒了他本人的勝利音?是不是一種瘋狂的爐嫉和被刺傷的驕傲在毒害那本應使他親近她、寵愛她的甜蜜的回憶?是不是可能,當他看到她姿容美麗、風華正茂因而同時聯想到他的幼小的男孩時感到心如刀割? 弗洛倫斯沒有這些想法。 可是當愛遭到拒絶,毫無希望時,它是敏感的。 當她站在那裡望着她父親的臉孔時,希望從她心中逝滅了。 「我問你,弗洛倫斯,你是不是受了驚嚇?你到這裡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我到這裡來,爸爸——」 「這是違背我的願望的。 為什麼?」 她看出,他明白為什麼——它清清楚楚地寫在他的臉上——,她把頭垂落到手上,發出了低微的、拖長了的哭聲。 讓他在未來的歲月中,在那個房間中,記得這哭聲吧。 在他打破沉默之前,它已經在空中消失。 他相信,它很快就會從他的腦子中逝滅的,但是不,它留在那裡。 讓他在未來的歲月中,在那個房間中,記得這哭聲吧! 他輓着她的胳膊。 他的手是冷的,鬆弛的,几乎沒有輓緊她。 「你一定是累了,」他說,一邊拿起燈,領着她向門口走去,「需要休息了。 我們全都需要休息了。 走吧,弗洛倫斯,你一定做了什麼夢了。 」 她的確做過夢,可是這個夢已經醒了,讓上帝幫助她吧! 她覺得它再也不會回來了。 第11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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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貝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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