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士張無念,寓京師櫻桃斜街,書齋以巨幅闊紙為窗睴,不著一睵,取其明也。 每月明之夕,必有一女子全影在睴心,啟戶視之,無所睹,而影則如故,以不為禍祟,亦姑聽之。 一夕諦視,覺體態生動,宛然入畫,戲以筆四周鈎之,自是不復見。 而牆頭時有一女子露面下窺,忽悟此鬼欲寫照,前使我見其形,今使我見其貌也,與語不應,注視之亦不羞避,良久乃隱,因補寫眉目衣紋,作一仕女圖。 夜聞窗外語曰:我名亭亭。 再問之,已寂,乃並題于睴上。 後為一知府買去,或曰是李中山,或曰狐也,非鬼也,於事理為近。 或曰本無是事,無念神其說耳。 是亦不可知。 然香魂才鬼,恆欲留名于後世。 由今溯古,結習相同,固亦理所宜有也。 ●姚安公官刑部江蘇司郎中時,西城移送一案,乃少年強污幼女者,男年十六,女年十四,蓋是少年游西頂歸,見是女擷菜圃中,因相逼脅,邏卒聞女號呼聲,就執之,訊未竟,兩家父母俱投詞,乃其未婚妻,不相知而誤犯也。 于律未婚妻和奸有條,強姦無條。 方擬議間,女供亦復改移,稱但調謔而已,乃薄責而遣之。 或曰是女之父母受重賂,女亦愛此子丰姿,且家富,故造此虛詞以解紛。 姚安公曰:是未可知,然事止婚姻,與賄和人命,冤沈地下者不同,其奸未成,無可驗,其賄無據,難以質,女子允矣,父母從矣,媒保有確證,鄰裡無異議矣。 兩造之詞,亦無一毫之牴牾矣。 君子可欺以其方,不能橫加鍛鍊,入一童子遠戍也。 ●某公夏日退朝,攜婢于靜室晝寢,會閽者啟事,問主人安在,一僮故與閽者戲,漫應曰:主人方擁爾婦睡某所。 婦適至前,怒而詬詈,主人出問,笞逐此僮。 越三四年,閽者婦死,會此婢以牴觸失寵,主人忘前語,竟以配閽者,事後憶及,乃浩然嘆曰:豈偶然歟。 ●文水李華廷言,去其家百里一廢寺,雲有魅,無敢居者,有販羊者十餘人,避雨宿其中,夜聞嗚嗚聲,暗中見一物,臃腫團睷,不辨面目,蹣跚而來,行甚遲重,眾皆無賴少年,殊不恐怖,共以破磚擲擊,中聲錚然,漸縮退欲卻,覺其無能,噪而追之,至寺門壞牆側,屹然不動。 逼視,乃一破鐘,內多碎骨,意其所食也。 次日,告土人冶以鑄器,自此怪絶。 此物之鈍極矣,而亦出嬲人,卒自碎其質,殆見夫善幻之怪,有為祟者,從而效之也。 余家一婢,滄州山果莊人也,言是莊故盜藪,有人見盜之獲利,亦從之。 行捕者急,他盜格鬥跳免,而此人就執伏法焉。 其亦此鐘之類也夫。 ●舅氏安公介然言,有柳某者與一狐女甚昵,柳故貧,狐恆周其衣食,又負巨室錢,欲質其女,狐為盜其券,事乃已。 時來其家,妻子皆與相問答,但惟柳見其形耳。 狐媚一富室女,符籙不能遣,募能劾治者予百金。 柳夫婦素知其事,婦利多金,慫恿柳伺隙殺狐,柳以負心為歉,婦誶曰:彼能媚某家女,不能媚汝女耶?昨以五金為汝女制冬衣,其意恐有在,此患不可不除也。 柳乃陰市砒霜,沽酒以待,狐已知之,會柳與鄉鄰數人坐,狐于檐際呼柳名,先敘相契之深,次陳相周之久,次乃一一發其陰謀曰:吾非不能為爾禍,然周旋已久,寧忍便作寇仇。 又以布一匹,棉一束自檐擲下,曰:昨爾幼兒號寒苦,許為作被,不可失信于孺子也。 眾意不平,咸誚讓柳,狐曰:交不擇人,亦吾之過,世情如是,亦何足深尤,吾姑使知之耳。 太息而去,柳自是不齒于鄉黨,亦無肯資濟升鬥者。 挈家夜遁,竟莫知所終。 ●舅氏張公夢征言,滄州佟氏園未廢時,三面環水,林木翳如,游賞者恆藉以宴會。 守園人每聞夜中鬼唱曰:樹葉兒青青,花朵兒層層,看不分明,中間有個佳人影,只望見盤金衫子,裙是水紅綾。 如是者數載,後一妓為座客毆辱,恚而自縊于樹,其衣色一如所唱。 莫喻其故,或曰此縊鬼候代,先知其來代之人,故喜而歌也。 ●青縣一農家,病不能力作,餓將殆,欲鬻婦以圖兩活,婦曰:我去,君何以自存,且金盡仍餓死,不如留我侍君,庶飲食醫藥得以檢點,或可冀重生,我寧娼耳。 後十餘載,婦病垂死,絶而復甦曰:頃恍惚至冥司,吏言娼女當墮為雀鴿,以我一念不忘夫,猶可生人道也。 ●侍姬郭氏,其父大同人,流寓天津,生時其母夢鬻端午彩符者,買得一枝,因以為名,年十三歸余,生數子,皆不育,惟一女,適德州盧蔭文,暉吉觀察子也。 暉吉善星命,嘗推其命壽不能四十,果三十七而卒。 余在西域時,姬已病瘵,祈簽關帝,問尚能相見否?得一簽曰:喜鵲檐前報好音,知君千里有歸心,綉幃重結鴛鴦帶,葉落霜雕寒色侵。 謂余即當以秋冬歸,意甚喜,時門人邱二田在寓聞之,曰:見則必見,然末句非吉語也。 後余辛卯六月還,姬病良已,至九月,忽轉劇,日漸沈綿,遂以不起。 歿後曬其遺篋,余感賦二詩,曰:風花還點舊羅衣,惆悵酴縻片片飛,恰記香山居士語,春隨樊素一時歸——姬以三月三十日亡,恰送春之期也。 百折湘裙颭畫欄,臨風還憶步珊珊,明知神讖曾先定,終惜芙蓉不耐寒——未必長如此,芙蓉不耐寒,寒山子詩也,即用簽中意也。 第9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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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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