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勉叔問:「心無惡念時,此心空空蕩蕩的,不知亦須存個善念否?」先生曰:「既去惡念,便是善念,便復心之本體矣。 譬如日光,被雲來遮蔽,雲去,光已復矣。 若惡念既去,又要存個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燈。 」 已下門人黃修易錄 問:「近來用功,亦頗覺妄念不生。 但腔子裡黑窣窣的,不知如何打得光明。 」先生曰:「初下手用功,如何腔子裡便得光明?譬如奔流濁水,才貯在缸裡。 初然雖定,也只是昏濁的。 須俟澄定既久,自然渣滓盡去,復得清來。 汝只要在良知上用功。 良知存久,黑窣窣自能光明矣。 今便要責效,卻是助長,不成工夫。 」 先生曰:「吾教人致良知,在格物上用功,卻是有根本的學問。 日長進一日,愈久愈覺精明。 世儒教人事事物物上去尋討,卻是無根本的學問。 方其壯時,雖暫能外面修飾,不見有過,老則精神衰邁,終須放倒。 譬如無根之樹,移栽水邊,雖暫時鮮好,終久要憔悴。 」 問「志于道」一章。 先生曰:「只志道一句,便含下面數句功夫,自住不得。 譬如做此屋,志于道是唸唸要去擇地鳩材,經營成個區宅。 據德卻是經畫已成,有可據矣。 依仁卻是常常住在區宅內,更不離去,遊藝卻是加些畫采,美此區宅。 藝者,義也,理之所宜者也,如誦詩讀書彈琴習射之類,皆所以調習此心,使之熟於道也。 苟不志道而遊藝,卻如無狀小子;不先去置造區宅,只管要去買畫掛做門面,不知將掛在何處?」 問:「讀書所以調攝此心,不可缺的。 但讀之之時,一種科目意思牽引而來,不知何以免此?」,先生曰:「只要良知真切,雖做舉業,不為心累;總有累亦易覺,克之而已。 且如讀書時,良知知得強記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欲速之心不是,即克去之;有誇多門靡之心不是,即克去之:如此,亦只是終日與聖賢印對,是個純乎天理之心。 任他讀書,亦只是調攝此心而已,何累之有?」曰:「雖蒙開示,奈資質庸下,實難免累。 竊聞窮通有命,上智之人恐不屑此。 不肖為聲利牽纏,甘心為此,徒自苦耳。 欲屏棄之,又制於親,不能捨去,奈何?」先生曰:「此事歸辭于親者多矣,其實只是無志。 志立得時,良知千事萬為只是一事。 讀書作文安能累人?人自累于得失耳。 」因嘆曰:「此學不明,不知此處擔閣了幾多英雄漢!」 問:「生之謂性,告子亦說得是,孟子如何非之?」先生曰:「固是性,但告子認得一邊去了,不曉得頭腦。 若曉得頭腦,如此說亦是。 孟子亦曰形色天性也,這也是指氣說。 」又曰:「凡人信口說,任意行,皆說此是依我心性出來,此是所謂生之謂性。 然卻要有過差。 若曉得頭腦,依吾良知上說出來,行將去,便自是停當。 然良知亦只是這口說,這身行,豈能外得氣,別有個去行去說?故曰論性不論氣不備,論氣不論性不明:氣亦性也,性亦氣也,但須認得頭腦是當。 」 又曰:「諸君功夫最不可助長。 上智絶少,學者無超入聖人之理。 一起一伏,一進一退,自是功夫節次。 不可以我前日用得功夫了,今卻不濟,便要矯強,做出一個沒破綻的模樣。 這便是助長,連前些子功夫都壞了。 此非小過,譬如行路的人,遭一蹶跌,起來便走,不要欺人做那不曾跌倒的樣子出來。 諸君只要常常懷個遁世無悶,不見是而無悶之心,依此良知,忍耐做去,不管人非笑,不管人譭謗,不管人榮辱,任他功夫有進有退,我只是這致良知的主宰不息,久久自然有得力處,一切外事亦自能不動。 」又曰:「人若著實用功,隨人譭謗,隨人欺慢,處處得益,處處是進德之資。 若不用功,只是魔也,終被累倒。 」 先生一日出遊禹穴,顧田間禾曰:「能幾何時,又如此長了。 」范兆期在傍曰:「此只是有根。 學問能自植根,亦不患無長。 」先生曰:「人孰無根?良知即是天植靈根,自生生不息;但著了私累,把此根戕賊蔽塞,不得發生耳。 」 一友常易動氣責人,先生警之曰:「學須反己。 若徒責人,只見得人不是,不見自己非。 若能反己,方見自己有許多未盡處,奚暇責人?舜能化得象的傲,其機括只是不見象的不是。 若舜只要正他的奸惡,就見得象的不是矣。 象是傲人,必不肯相下,如何感化得他?」是友感悔,曰:「你今後只不要去論人之是非,凡嘗責辨人時,就把做一件大己私克去方可。 」 先生曰:「凡朋友問難,縱有淺近粗疏,或露才揚己,皆是病發。 當因其病而藥之可也;不可便懷鄙薄之心,非君子與人為善之心矣。 」 問:「《易》,朱子主卜筮,程傳主理,何如?」先生曰:「卜筮是理,理亦是卜筮。 天下之理孰有大於卜筮者乎?只為後世將卜筮專主在占卦上看了,所以看得卜筮似小藝。 不知今之師友問答,博學、審問、慎思、明辨、篤行之類,皆是卜筮,卜筮者,不過求決狐疑,神明吾心而已。 《易》是問諸天人,有疑自信不及,故以《易》問天;謂人心尚有所涉,惟天不容偽耳。 」 第3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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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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