皆所謂窮理以盡性也。 天下無性外之理,無性外之物。 學之不明,皆由世之儒者認理為外,認物為外,而不知義外之說,孟子蓋嘗闢之,乃至襲陷其內而不覺,豈非亦有似是而難明者歟?不可以不察也。 凡執事所以致疑于格物之說者,必謂其是內而非外也;必謂其專事于反觀內省之為,而遺棄其講習討論之功也;必謂其一意于綱領本原之約,而脫略于支條節目之詳也;必謂其沉溺于枯槁虛寂之偏,而不盡於物理人事之變也。 審如是,豈但獲罪于聖門,獲罪于朱子,是邪說誣民,叛道亂正,人得而誅之也,而況于執事之正直哉?審如是,世之稍明訓詁,聞先哲之緒論者,皆知其非也,而況執事之高明哉?凡某之所謂格物,其于朱子「九條」之說,皆包羅統括于其中;但為之有要,作用不同,正所謂毫釐之差耳。 然毫釐之差而千里之謬實起於此,不可不辨。 孟子闢楊、墨至于「無父,無君」。 二子亦當時之賢者,使與孟子並世而生,未必不以之為賢。 墨子「兼愛」,行仁而過耳;楊子「為我」,行義而過耳。 此其為說,亦豈滅理亂常之甚,而足以眩天下哉?而其流之弊,孟子至比于禽獸夷狄,所謂「以學術殺天下後世」也。 今世學術之弊,其謂之學仁而過者乎?謂之學義而過者乎?抑謂之學不仁不義而過者乎?吾不知其于洪水猛獸何如也!孟子云:「予豈好辨哉?予不得已也!」楊、墨之道塞天下,孟子之時,天下之尊信楊、墨,當不下于今日之崇尚朱說,而孟子獨以一人呶呶于其間,噫,可哀矣!韓氏:「佛、老之害甚于楊、墨。 」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於未壤之先,而韓愈乃欲全之於已壤之後,其亦不量其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鳴呼!若某者其尤不量其力,果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矣。 夫眾方嘻嘻之中,而獨出涕嗟,若舉世恬然以趨,而獨疾首蹙額以為憂,此其非病狂喪心,殆必誠有大苦者隱于其中,而非天下之至仁,其孰能察之?其為《朱子晚年定論》,蓋亦不得已而然。 中間年歲早晚誠有所未考,雖不必盡出於晚年,固多出於晚年者矣。 然大意在委曲調停以明此學為重,平生於朱子之說如神明蓍龜,一旦與之背馳,心誠有所未忍,故不得已而為此。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蓋不忍牴牾朱子者,其本心也;不得已而與之牴牾者,道固如是,不直則道不見也。 執事所謂決與朱子異者,仆敢自欺其心哉?夫道,天下之公道也;學,天下之公學也,非朱子可得而私也,非孔子可得而私也。 天下之公也,公言之而已矣。 故言之而是,雖異於己,乃益於己也;言之而非,雖同於己,適損於己也。 益於己者,己必喜之;損於己者,己必惡之。 然則某今日之論,雖或于朱子異,未必非其所喜也。 君子之過,如日月之食,其更也,人皆仰之,而小人之過也必文,某雖不肖,固不敢以小人之心事朱子也。 執事所以教反覆數百言,皆以未悉鄙人格物之說。 若鄙說一明,則此數百言皆可以不待辨說而釋然無滯。 故今不敢縷縷以滋瑣屑之瀆。 然鄙說非面陳口析,斷亦未能了了于紙筆間也。 嗟呼!執事所以開導啟迪於我者,可謂懇到詳切矣!人之愛我,寧有如執事者乎?仆雖甚愚下,寧不知所感刻佩服;然而不敢遽舍其中心之誠然而姑以聽受雲者,正不敢有負于深愛,亦思有以報之耳。 秋盡東還,必求一面,以卒所請,千萬終教! 答聶文蔚 春間遠勞迂途枉顧問證,惓惓此情,何可當也!已其二三同志,更處靜地,扳留旬日,少效其鄙見,以求切劘之益;而公期俗絆,勢有不能,別去極怏怏,如有所失。 忽承箋惠,反覆千餘言,讀之無甚浣慰。 中間推許太過,蓋亦獎掖之盛心,而規礪真切,思欲納之於賢聖之域;又托諸崇一以致其勤勤懇懇之懷,此非深交篤愛,何以及是!知感知愧,且懼其無以堪之也。 雖然,仆亦何敢不自鞭勉,而徒以感愧辭讓為乎哉?其謂「思、孟、周、程無意相遭于千載之下,與其盡信于天下,不若真信于一人。 道固自在,學亦自在,天下信之不為多,一人信之不為少者,斯固君子不見是而無悶之心,豈世之譾譾屑屑者知足以及之乎?」乃仆之情則有大不得已者存乎其間,而非以計人之信與不信也。 夫人者,天地之心。 天地萬物,本吾一體者也,生民之困苦荼毒,孰非疾痛之切于吾身者乎?不知吾身之疾痛,無是非之心者也。 是非之心,不慮而知,不學而能,所謂良知也。 良知之在人心,無間于聖愚,天下古今之所同也。 世之君子惟務致其良知,則自能公是非,同好惡,視人猶己,視國猶家,而以天地萬物為一體,求天下無治,不可得矣。 古之人所以能見善不啻若己出,見惡不啻若己入,視民之饑溺猶己之饑溺,而一夫不獲,若己推而納諸溝中者,非故為是而以蘄天下之信己也,務致其良知,求自慊而已矣。 堯、舜、三王之聖,言而民莫不信者,致其良知而言之也;行而民莫不說者,致其良知而行之也。 是以其民熙熙皞皞,殺之不怨,利之不庸,施及蠻貊,而凡有血氣者莫不尊親,為其良知之同也。 鳴呼!聖人之治天下,何其簡且易哉! 第2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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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陽明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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