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在一個冬天的早晨,發生了一件真正出奇的事。 我們一覺醒來,看見家裡有一種奇怪的半明半暗的光亮,院子裡一種淡白色的、非常巨大的、比房屋還高的東西擋住了光線,——不久我們知道,這是一夜之間把我們覆蓋起來的白雪,後來工人們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才把我們從雪堆裡挖出來。 還有一個昏暗的四月的日子,那天我們院子裡突然來了一個穿著常禮服的人,他被寒風驅趕,吹得搖搖晃晃,眼斜嘴歪。 這個不幸的人生着一雙羅圈腿,可憐巴巴地用一隻手扶住頭上的便帽,另一隻手笨拙地把常禮服捂在胸口……我再說一遍,在我總的印象中,童年生活的最初階段好象只有夏天,那時的歡樂我總是先告訴奧麗婭,然後再告訴維謝爾基的幾個農家的孩子。 維謝爾基坐落在普羅瓦爾之後,離我們有一俄裡遠,是一個只有幾戶人家的小村子。 這歡樂是可憐的,就象我得到黑鞋油和皮鞭時所感受到的那種歡樂一樣可憐。 (一切人間的歡樂都是可憐的,有人象我一樣,有時也想要別人憐憫他,得到一點傷心的同情。 )我在什麼地方出生和成長?我看見過什麼呢?既沒有山河湖泊,也沒有莽莽森林,只有山谷裡有些小灌木叢,以及幾處小樹林。 不過在扎卡茲和杜布羅夫卡的某些地方還象有點森林,此外全是田野。 田野啊,一望無垠的莊稼的海洋!這不是南方,不是能放牧無數羊群的草原,不是你每走一個鐘頭都可以遇見村莊、車站的富裕之鄉,不是以房屋潔白幹淨、人口眾多、物產豐富而叫你吃驚的地方。 這不過是波德斯捷比耶,這兒的田野凹凸不平,到處都是山溝和斜坡,牧場青草不深,更多的倒是沙礫和碎石。 這兒的村莊和文化落後的居民,看來都已被上帝遺忘。 人們極不講究,過着原始簡樸的生活;與藤蔓和稻草結下了不解之緣。 我就生長在這個僻靜而又非常美麗的邊區。 漫長的夏日裡,我看見:炎熱的中午時分,藍天上白雲在飄蕩,清風徐來,時而溫涼,時而炎熱,帶來烈日的暑氣和灑熱了的稻穀與青草的芳香。 在田間,在我們那些陳舊的糧倉後面,是灼熱的、璀璨奪目的陽光。 這些糧倉非常陳舊,厚厚的稻草蓋頂已經發灰,看上去硬結得有如石塊一般,圓木牆壁也變成了深灰色。 斜坡上不停地滾動着一望無際的麥浪,銀光閃閃,翻騰起伏。 聲勢浩大的麥浪喜氣洋洋,上面浮動、蕩漾着雲彩的陰影…… 後來我又發現,在嫩草如茵的院子中間,有一個古老的洗衣石槽,下面可以捉迷藏。 於是我們脫去鞋子,讓白嫩的小腳(連這些小腳都喜歡自己的白嫩)在綠茵茵的草地上奔跑,草地表面被太陽曬得滾燙,裡面卻十分清涼。 糧倉下面,長出一簇簇的天仙子。 有一次,我同奧麗婭吃了許多天仙子,結果昏死過去,後來大人們不得不用剛擠出來的牛奶才把我們灌活過來。 當時我們的腦袋雖說是古怪地嗡嗡作響,但身心裡卻不僅希望着、甚至還感覺到完全有可能升到天上,一任我們到處飛翔……在糧倉下面,我們還發現了許多黑金絲絨一般的大丸花蜂的巢穴。 我們是根據暗啞的、盛怒而威嚴的嗡嗡聲才猜到它們在地下的住處的。 我們在菜園裡,在乾燥棚附近,在打穀場上,在僕人居住的小屋後頭(它的後牆堆滿了糧草)發現了多少可吃的根,多少甜絲絲的塊莖和種子啊! 六 在下房後、牲口棚的牆下,長了些巨大的牛蒡和高高的蕁麻——既有「野芝麻」,也有螫蕁麻,還有一些非常華美的、深紅色的、帶有刺花冠的大蔥,以及一些淡綠色的被稱為鴉蔥的東西,所有這一切都各有其特殊的外貌、色彩和氣味。 我們終於也發現了一個牧童,這個牧童特別有趣,他的麻布襯衣和短褲頭補釘重疊,手腳、面孔都被太陽曬乾、烤焦,到處蛻皮。 他經常嚼食發酸的黑麥麵包皮,還吃牛蒡和鴉蔥,結果嘴唇潰爛。 但他那雙敏鋭的眼睛,卻賊頭賊腦地東張西望。 他很清楚我們友誼的全部罪行,——他曾慫恿過我們去吃那鬼才知道的東西,然而這種犯罪的友誼卻是多麼甜美啊!他不時迴首環顧,偷偷地、斷斷續續地給我們講故事,這一切都叫人着迷。 此外,他能異常熟練地用長鞭噼噼啪啪地抽、打、甩、耍,叫人目瞪口獃。 當我們也試着來一下時,鞭子的尖端卻打在自己的耳朵上,疼痛不堪,這時他便哈哈地狂笑起來…… 不過,所有地裡長的食物還是數牲口棚和馬廄之間的菜園子裡最豐盛。 可以倣傚牧童蒐羅一些鹹的黑麵包皮,嘗嘗尖部長着灰色粒狀花蕊的綠色長蔥莖,嘗嘗紅色的四季蘿蔔和白蘿蔔,吃吃毛糙的、疙疙瘩瘩的嫩黃瓜。 鬆軟的菜畦上爬滿無盡頭的藤蔓,鑽在裡面尋找黃瓜,弄得沙沙作響,那是多麼愜意啊!……為什麼我們需要這一切呢,莫非是餓了嗎?當然不是。 不過我們之所以尋覓吃食,那原因連自己也很茫然,只知去接受土地本身的聖餐,接受那創造世界的肉體和物質的聖餐。 第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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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謝尼耶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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