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學之弊,固莫甚于今日,然以《大學》而論,所謂如見肺肝者也,何嘗欺得人來?卻是小人自欺其心耳。 此心蠹也,非心學也。 若因此便諱言心學,是輕以心學與小人也。 《咸》九四不言心,而《彖》曰「感人心」,則咸其心之義也。 《艮》六四不言心,而《象》曰「思不出其位」,則艮其心之義。 其曰貞吉,則道心之謂,曰「憧憧」,則人心之謂也。 「艮其身」,亦猶《大學》之揭修身,蓋心在其中矣。 何諱言心之有?乃曰:「心意可匿,身則難藏。 」其不本正心誠意,而本修身,殆有精義,不免穿鑿附會矣。 近言調攝血氣,喜怒不着,自有調理。 此知足下心得之深,直透未發前氣象,即《六經》且為註腳矣。 但恐此意習慣,將來任心太過,不無走作,其害非細。 足下必曰:「聖賢之學,心學也,吾任吾心,何走作之有?」不知道心可任也,心不可任也,道心難明,人心易惑。 弟近來只信得《六經》義理親切,句句是開發我道心,句句是喚醒我人心處。 學問不從此入,斷非真學問;經濟不從此出,斷非真經濟。 陽明提良知,是虛而實;見羅提修身,是實而虛。 兩者如水中月,鏡中花,妙處可悟而不可言。 所謂會得時,活潑潑地;會不得,只是弄精魂。 昔之為小人者,口堯、舜而身盜跖;今之為小人者,身盜跖而罵堯、舜。 名根二字,真學者痼疾。 然吾輩見得是處,得做且做,若每事將此個題目光光抹摋,何處開得口?轉得身也? 根原枝委,總是一般,大趨既正,起處既真,信目所視,信口所哦,頭頭是道,不必太生分別。 平生左見,怕言中字,以為我輩學問,須從狂狷起腳,然後能從中行歇腳。 凡近世之好為中行,而每每墮入鄉願窠臼者,只因起腳時便要做歇腳事也。 (以上《與彭旦陽》) 太常史玉池先生孟鱗 史孟鱗字際明,號玉池,常州宜興人。 萬曆癸未進士。 官至太常寺少卿,三王並封旨下,先生作問答上奏。 乙卯,張差之變,請立皇太孫,詔降五級,調外任。 先生師事涇陽,因一時之弊,故好談工夫。 夫求識本體,即是工夫,無工夫而言本體,只是想像卜度而已,非真本體也。 即謂先生之言,是談本體可也。 陽明言無善無噁心之體,先生作性善說闢之。 夫無善無噁心之體,原與性無善無不善之意不同,性以理言,理無不善,安得雲無?心以氣言,氣之動有善有不善,而當其藏體于寂之時,獨知湛然而已,安得謂之有善有惡乎?其時楊晉菴頗得其解,移書先生,謂錯會陽明之意是也。 獨怪陽明門下解之者,曰「無善無惡斯為至善」,亦竟以無善無惡屬之於性,真索解人而不得矣。 論學 今時講學,主教者率以當下指點學人,此是最親切語。 及叩其所以,卻說飢來喫飯、困來眠,都是自自然然的,全不費工夫,學人遂欣然以為有得見。 學者用工夫,便說多了,本體原不如此,卻一味任其自然,任情從欲去了,是當下反是陷人的深坑。 不知本體工夫分不開的,有本體自有工夫,無工夫即無本體。 試看樊遲問仁,是向夫子求本體,夫子卻教他做工夫。 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 」凡是人於日用間,那個離得居處、執事、與人境界?第居處時,易於寬舒縱肆,若任其自然,都只是四肢安逸便了。 即此四肢安逸,心都放逸了,那討得仁來?一恭了,則胸中惺然不昧,一身之四肢、百骸,血脈都流貫了吾心,自然安安頓頓,全沒有放逸的病痛。 這不是仁是恭,卻是居處的當下。 執事時,易於畏難苟安,若任其自然,都只是苟且忽略便了,即此苟且忽略,心都雜亂了,那討得仁來?一敬了,則胸中主一無適,萬事之始終條理,神理都貫徹了吾心,自然停停噹噹,全沒有雜亂的病痛。 這不是仁是敬,卻是執事的當下。 與人時,易生形骸爾我,若任其自然,都只是瞞人昧己去了,即此瞞人昧己,心都詐偽了,那討得仁來?一忠了,則胸中萬物一體,人己的肝膽肺腸,精神都淪洽了吾心,自然無阻無礙,全沒有詐偽的病痛。 這不是仁是忠,卻是與人的當下。 故統體是仁,居處時便恭,執事時便敬,與人時便忠,此本體即工夫。 夫學者求仁,居處而恭,仁就在居處了;執事而敬,仁就在執事了;與人而忠,仁就在與人了,此工夫即本體。 是仁與恭敬忠,原是一體,如何分得開?此方是真當下,方是真自然。 若飢食困眠,禽獸都是這等的,以此為當下,卻便同於禽獸,這不是陷人的深坑?且當下全要在關頭上得力,今人當居常處順時,也能恭敬自持,也能推誠相與,及到利害的關頭,榮辱的關頭,毀譽的關頭,生死的關頭,便都差了,則平常恭敬忠都是假的,卻不是真工夫。 不使真工夫,卻沒有真本體,沒有真本體,卻過不得關頭。 故夫子指點不處不去的仁體,卻從富貴貧賤關頭。 孟子指點不受不屑的本心,卻從得生失死關頭。 不處而不處之,不去而不去之,欲惡都不見了,此方是遇 爾蹴爾時當下。 第42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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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儒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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