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諼將錢多市牛酒,預出示:「凡負孟嘗君息錢者,勿論能償不能償,來日悉會府中驗券。 」百姓聞有牛酒之犒,皆如期而來,馮諼一一勞以酒食,勸使酣飽,因而旁觀,審其中貧富之狀,盡得其實,食畢,乃出券與合之,度其力饒,雖一時不能,後可相償者,與為要約,載于券上;其貧不能償者,皆羅拜哀乞寬期,馮諼命左右取火,將貧券一笥。 悉投火中燒之,謂眾人曰:「孟嘗君所以貸錢於民者,恐爾民無錢以為生計,非為利也;然君之食客數千,俸食不足,故不得已而征息以奉賓客,今有力者更為期約,無力者焚券蠲免,君之施德于爾薛人,可謂厚矣。 」 百姓皆叩頭歡呼曰:「孟嘗君真吾父母也!」早有人將焚券事報知孟嘗君,孟嘗君大怒,使人催召諼,諼空手來見,孟嘗君假意問曰:「客勞苦,收債畢乎?」 諼曰:「不但為君收債,且為君收德!」 孟嘗君色變,讓之曰:「文食客三千人,俸食不足,故貸錢于薛,冀收餘息,以助公費,聞客得息錢,多具牛酒,與眾樂飲,復焚券之半,猶曰:‘收德',不知所收何德也?」 諼對曰:「君請息怒,容備陳之。 負債者多,不具牛酒為歡,眾疑,不肯齊赴,無以驗其力之饒乏,力饒者為期約,其乏者雖嚴責之,亦不能償,久而息多,則逃亡耳,區區之薛,君之世封,其民乃君所與共安危者也,今焚無用之券,以明君之輕財而愛民,仁義之名,流於無窮,此臣所謂為君收德者矣。 」 孟嘗君迫于客費,心中殊不以為然,然已焚券,無可奈何,勉為放顏,揖而謝之。 史臣有詩云: 逢迎言利號佳賓,焚券先虞觸主嗔。 空手但收仁義返,方知彈鋏有高人。 卻說秦昭襄王悔失孟嘗君,又見其作用可駭,想道:「此人用於齊國,終為秦害!」乃廣佈謡言,流于齊國,言:「孟嘗君名高天下,天下知有孟嘗君,不知有齊王,不日孟嘗君且代齊矣!」 又使人說楚頃襄王曰:「向者六國伐秦,齊兵獨後,因楚王自為縱約長,孟嘗君不服,故不肯同兵;及懷王在秦,寡君欲歸之,孟嘗君使人勸寡君勿歸懷王,以太子見質于齊,欲秦殺懷王,彼得留太子以要地于齊,故太子幾不得歸,而懷王竟死於秦。 寡君之得罪于楚,皆孟嘗君之故也。 寡君以楚之故,欲得孟嘗君而殺之,會逃歸不獲,今復為齊相專權,旦暮篡齊,秦、楚自此多事矣,寡君願悔前之禍,與楚結好,以女為楚王婦,共備孟嘗君之變,幸大王裁聽。 」 楚王惑其言,竟通和于秦,迎秦王之女為夫人,亦使人布流言于齊。 齊湣王疑之,遂收孟嘗君相印,黜歸於薛,賓客聞孟嘗君罷相,紛紛散去。 惟馮諼在側,為孟嘗君禦車,未至薛,薛百姓扶老攜幼相迎,爭獻酒食,問起居。 孟嘗君謂諼曰:「此先生所謂為文收德者也!」馮諼曰:「臣意不止於此,倘借臣以一乘之車,必令君益重於國,而俸邑益廣。 」孟嘗君曰:「惟先生命。 」 過數日,孟嘗君具車馬及金幣,謂馮諼曰:「聽先生所往。 」馮諼駕車,西入咸陽,求見昭襄王,說曰:「士之遊秦者,皆欲強秦而弱齊;其游齊者,皆欲強齊而弱秦。 秦與齊勢不兩雄,其雄者,乃得天下。 」 秦王曰:「先生何策可使秦為雄而不為雌乎?」 馮諼曰:「大王知齊之廢孟嘗君否?」 秦王曰:「寡人曾聞之,而未信也。 」 馮諼曰:「齊之所以重於天下者,以有孟嘗君之賢也,今齊王惑于讒毀,一旦收其相印,以功為罪,孟嘗君怨齊必深,乘其懷怨之時,而秦收之以為用,則齊國之陰事,以將盡輸于秦,用以謀齊,齊可得也,豈特為雄而已哉?大王急遣使,載重幣,陰迎孟嘗君于薛,時不可失,萬一齊王悔悟而復用之,則兩國之雌雄未可定矣。 」時樗裡疾方卒,秦王急欲得賢相,聞諼言大喜,乃飾良車十乘,黃金百鎰,命使者以丞相之儀從迎孟嘗君。 馮諼曰:「臣請為大王先行報孟嘗君,使之束裝,毋淹來使。 」 馮諼疾驅至齊,未暇見孟嘗君,先見齊王,說曰:「齊、秦之互為雌雄,王所知也,得人者為雄,失人者為雌。 今臣聞道路之言,秦王幸孟嘗君之廢,陰遣良車十乘,黃金百鎰,迎孟嘗君為相,倘孟嘗君西入相秦,反其為齊謀者以為秦謀,則雄在秦,而臨淄、即墨危矣!」 湣王色動,問曰:「然則如何?」 馮諼曰:「秦使旦暮且至薛,大王乘其未至,先復孟嘗君相位,更廣其邑封,孟嘗君必喜而受之,秦使者雖強,豈能不告于王,而擅迎人之相國哉?」 湣王曰:「善。 」然口雖答應,意未深信,使人至境上,探其虛實,只見車騎紛紛而至,詢之果秦使也,使者連夜奔告湣王,湣湣王即命馮諼持節迎孟嘗君,復其相位,益封孟嘗君千戶,秦使者至薛,聞孟嘗君已復相齊,乃轉轅而西。 孟嘗君既復相位,前賓客去者復歸,孟嘗君謂馮諼曰:「文好客無敢失禮,一日罷相,客皆棄文而去。 今賴先生之力,得復其位,諸客有何面目復見文乎?」馮諼答曰:「夫榮辱盛衰,物之常理。 君不見大都之市乎?旦則側肩爭門而入,日暮為墟矣,為所求不在焉。 夫富貴多士,貧賤寡交,事之常也,君又何怪乎?」孟嘗君再拜曰:「敬聞命矣。 」乃待客如初。 第30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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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周列國誌》
第30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