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既已死去,這弁目躺在床上約一禮拜左右,一句空話不說,一點東西不吃,大家都怕他,也不敢去撩他。 到後忽然起了床,又和往常一樣活潑豪放了。 他走到我房中來看我,一見我就說: 「兄弟,我運氣真不好!夭妹為我死的,我哭了七天,現在好了。 」 當時看他樣子實在又好笑又可憐。 我什麼話也不好說,只同他捏著手,相對微笑了一會兒,表示同情和惋惜。 在龍潭我住了將近半年。 當時軍隊既因故不能開過涪州,我要看巫峽一時還沒有機會。 我到這裡來熟人雖多,卻除了寫點字以外毫無長進處。 每天生活依然是吃喝,依然是看殺人,這份生活對我似乎不大能夠滿足。 不久就有了一個機會轉湖南,我便預備領了護照,搭坐了小貨船回去。 打量從水道走,一面我可以經過幾個著名的險灘,一面還可以看見幾個新地方,如裡耶,石堤溪,都是湘邊著名的風景碼頭。 其時那弁目正又同一個洗衣婦要好,想把洗衣婦討作姨太太。 司令官出門時,有人攔輿遞狀紙,知道其中有了些糾紛。 告他這事不行,說是「我們在這裡作客,這種事對軍譽很不好」。 那弁目心中不服。 便向其他人說:「這是文明自由的事情,司令官不許我這樣作,我就請長假回家,拖隊伍干我老把戲去。 」他既不能娶那洗衣婦人,當真就去請假,司令官也即刻就准了他的假。 那大王想與我一道結伴上船,在同一護照上便填了我和他兩人的姓名。 把船看好,準備當天下午動身。 吃過早飯,他在我房中正說到那個王夭妹被殺前的種種事情,忽然軍需處有人來請他下去算餉,他十分快樂的跑下樓去。 不到一分鐘,樓下就吹集合哨子,且聽到有值日副官喊「備馬」。 我心中納悶,照情形看來好像要殺人似的。 但殺誰呢?難道又要槍決逃兵嗎?難道又要辦一個土棍嗎?隨即聽人大聲嘶嚷,推開窗子看看,原來那弁目軍裝業已脫去,已被綁好,正站在院子中。 衛隊已集了合,成排報數,準備出發,值日官正在請令,看情形,大王一會兒就要推出去了。 被綁好了的大王,反背著手,聳起一副瘦瘦的肩膊,向兩旁樓上人大聲說話: 「參謀長,副官長,秘書長,軍法長,請說句公道話,求求司令官的恩典,不要殺我罷。 我跟了他多年,不做錯一件事。 我女人還在公館裡侍候司令太太。 大家做點好事,說句好話罷。 」 大家互相望著,一句話不說。 那司令官穿了件白羅短褂,手執一支象牙煙管,從大堂客廳從從容容走出來,溫文爾雅的站在滴水簷前,向兩樓的高級官佐微笑著打招呼。 「司令官,來一分恩典,不要殺我吧。 」 那司令官十分嚴肅的說: 第7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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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全集《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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