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排篷船泊定在水邊,大約有二十餘隻,其中一隻較大的還懸了一面紅綢帥字旗。 各個船頭上全是兵士,各人都在尋覓著指定的船。 那差遣已同我離開了,我便一個人背了那個大包袱,怯怯的站到岸上,隨後向一隻船旁衝去,輕輕的問:「有地方嗎?大爺。 」那些人總說:「滿了,你自己看,全滿了!你是第幾隊的?」我自己就不知道自己應分在第幾隊,也不知道去問誰。 有些沒有兵士的船看來彷彿較空的,他們要我過去問問,又總因為船頭上站得有穿長衣的秘書參謀,他們的神氣我實在害怕,不敢冒險過去問問。 天氣看看漸漸的夜了下來,有些人已經在船頭燒火煮飯,有些人已蹲著吃飯,我卻坐在岸邊一塊大石上發呆發愁,想不出什麼解除困難的辦法。 那時闊闊的江面,已佈滿了薄霧,有野鶩鸂鶒之類接翅在水面向對河飛去,天邊剩餘一抹深紫。 見到這些新奇光景,小小心中升起一分無言的哀戚。 自己便不自然的微笑著,揉著為長途折磨壞了的兩隻腳。 我明白,生命開始進入一個嶄新世界。 一會兒又看見那個差遣,差遣也看到我了。 「啊,你這個人,怎麼不上船呀?」 「船上全滿了,沒有地方可上去。 」 「船上全滿了,你說!你那麼拳頭大的小孩子,放大方點,什麼地方不可以肏進去。 來,來,我的小老弟,這裡有的是空地方!」 我見了熟人高興極了。 聽他一說,我就跟了他到那隻船上去,原來這還是一隻空船!不過這船艙裡艙板也沒有,上面鋪的只是一些稀稀的竹格子,船搖動時就聽到艙底積水湯湯的流動,到夜裡怎麼睡覺?正想同那差遣說我們再去找找看,是不是別的地方當真還可照他用的那個粗俚字言肏進去,一群留在後邊一點本軍擔荷篷帳的夫子趕來了。 我們擔心一走開,回頭再找尋這樣一個船艙也不容易,因此就同這些夫子擠得緊緊的住下來。 到吃飯時,有人各船上來喊叫。 因為取飯,我卻碰到了一個軍械處的熟人,我於是換了一個船,到軍械船上住下。 吃過飯,一會兒便異常舒服的睡熟了。 船上所見無一事不使我覺得新奇。 二十四隻大船有時銜尾下灘,有時疏散散漂浮到那平潭裡。 兩岸時時刻刻在一種變化中,把小小的村落,廣大的竹林,黑色的懸崖,一一收入眼底。 預備吃飯時,長潭中各把船隻任意溜去,那分從容那分愉快處,實在使我感動。 搖櫓時滿江浮蕩著歌聲。 我就看這些聽這些,把家中人暫時完全忘掉了。 四天以後,我們的船隻編成一長排,停泊在辰州城下中南門的河岸專用碼頭邊。 又過了兩天,我們已駐紮在總爺巷一個舊參將衙門裡,一份新的日子便開始了。 第3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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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全集《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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