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們新式操練兩組裡,誰犯了事,不問年齡大小,不是當胸一拳,就是罰半點鐘立正,或一個人獨自繞操場跑步一點鐘。 可是在他們這方面,就不作興這類苛刻處罰。 一提到處罰,他們就嘲笑這是種「洋辦法」,事情由他們看來十分好笑。 至於他們的錯誤,改正錯誤的,卻總是那師傅來一個示範的典雅動作,相伴一個微笑。 犯了事,應該處罰,也總不外是罰他泅過河一次,或類似有趣味的待遇,在處罰中即包含另一種行為的獎勵。 我們敬畏老師,一見教官時就嚴肅了許多,也拘束了許多。 他們則愛他的師傅,一近身時就瀟灑快樂了許多。 我們那兩組學到後來得學打靶、白刃戰的練習,終點是學科中的艱深道理,射擊學,築城學,以及種種不順耳與普通生活無關係的名詞。 他們學到後來卻是馳馬射箭,再多學些便學擺陣,人穿了五綵衣服,扛了武器和旗幟,各自隨方位調動,隨金鼓聲進退。 我們永遠是枯燥的,把人弄呆板起來,對生命不流動的。 他們卻自始至終使人活潑而有趣味,學習本身同遊戲就無法分開。 本地武備補充訓練既分三處,當時從學的,最合於事實的希望,大都只盼得一個守兵的名額。 我們新式操練成績雖不壞,可是有守兵出缺實行考試時,還依然讓那老戰兵所教練的舊式一組得去名額最多。 即到十六年後的現在,從三處出身的軍官,精明,能幹,勇敢,負責,也仍然是一個從他那兒受過基礎教育的張姓團長,最在行出色。 當時我同那老戰兵既同住一條街上,家中間或有了什麼小事,還得常常請他幫點忙。 譬如要點藥,或做點別的事,總少不了他。 可是家中卻不許我跟這老戰兵在一處,還是要我扛了一支長長的青竹子,出城過軍官團去學習撐篙跳,讓班長用拳頭打胸脯,大約就為的是擔心我跟這樣俗氣的人把習慣弄壞。 但家中卻料不到十來年後,在軍隊中好幾次危險,我用來自救救人的知識,便差不多全是從那老戰兵學來的! 在我那地方,學識方面使我敬重的是我一個姨父,是個進士,辛亥後民選縣知事。 帶兵方面使我敬重的是本地一統領官。 做人最美技能最多,使我覺得他富於人性十分可愛的,就是這個老戰兵。 第3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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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全集《自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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