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君為爾汝東坡云:「凡人相與號呼者,貴之則曰公,賢之則曰君,自其下則爾汝之。 雖王公之貴,天下貌畏而心不服,則進而君公,退而爾汝者多矣。 」予謂此論特後世之俗如是爾,古之人心口一致,事從其真,雖君臣父子之間, 出口而言,不復顧忌,觀《詩》、《書》所載可知矣。 箕子陳《洪範》,對武王而汝之。 《金滕》策祝,周公所以告大王、王季、文王三世祖考也,而呼之曰爾三王,自稱曰予。 至云:「爾之許我,我其以壁與媼,歸俟爾命, 爾不許我,我乃屏壁與媼。 」殆近乎相質責而邀索也。 《天保》報上之詩, 曰「天保定爾,俾爾戩谷」,《閟宮》頌君之詩,曰「俾爾熾而昌」,「俾爾昌而熾」,及《節南山》、《正月》、《板蕩》、《卷阿》、《既醉》、《瞻噀》諸詩,皆呼王為爾。 《大明》曰「上帝臨女」,指武王也。 《民勞》曰「王欲玉女」,指厲王也。 至或稱為小子,雖幽、厲之君,亦受之而不怒。 嗚呼!三代之風俗,可復見乎?晉武公請命乎天子,其大夫賦《無衣》,所謂「不如子之衣」,亦指周王也。 世事不可料秦始皇並六國,一天下,東遊會稽,度浙江,撊(xiàn)然謂子孫帝王萬世之固,不知項籍已縱觀其旁,劉季起喟然之嘆于咸陽矣。 曹操芟夷群雄, 遂定海內,身為漢相,日夜窺伺龜鼎,不知司馬懿已入幕府矣。 梁武帝殺東昏侯,覆齊祚,而侯景以是年生於漠北。 唐太宗殺建成、元吉,遂登天位, 而武后已生於并州。 宣宗之世,無故而復河、隴,戎狄既衰,藩鎮順命,而朱溫生矣。 是豈智力謀慮所可為哉? 蔡君謨帖語韓獻肅公守成都時,蔡君謨與之書曰:「襄啟:歲行甫新,魯鈍之資, 日益衰老。 雖勉就職務,其于精力不堪勞苦。 念君之生,相距旬日,如聞年來補治有方,當愈強健,果如何哉?襄于京居,尚留少時,仁君還軫,伸眉一笑,傾懷之極。 今因樊都官西行,奉書問動靜,不一一。 襄上子華端明閣下。 」此帖語簡而情厚,初無寒溫之問,寢食之祝,講德之佞也。 今風俗日以偷薄,士大夫之獧浮者,于尺牘之間,益出新巧,習貫自然,雖有先達篤實之賢,亦不敢自拔以速嘲罵。 每冶書多至十數紙,必系銜,相與之際,悉忘其真,言語不情,誠意掃地。 相呼不以字,而云某丈,僭紊官稱,無復差等,觀此其少愧乎!憶二紀之前,予在館中,見曾監吉甫與人書,獨不作劄(zhá)子,且以字呼同舍,同舍因相約云:「曾公前輩可尊,是宜曰丈,餘人自今各以字行,其過誤者罰一直。 」行之幾月,從官郎省,欣然皆欲一變, 而有欲敗此議者,載酒飲同舍,乞仍舊。 於是從約皆解,遂不可復革,可為一嘆。 孔氏野史世傳孔毅甫《野史》一卷,凡四十事,予得其書於清江劉靖之所,載趙清獻為青城宰,挈散樂妓以歸,為邑尉追還,大慟且怒,又因與妻忿爭,由此惑志。 文潞公守太原,闢司馬溫公為通判,夫人生日,溫公獻小詞,為都漕唐子方峻責。 歐陽永叔、謝希深、田元均、尹師魯在河南,攜官妓游龍門, 半月不返,留守錢思公作簡招之,亦不答。 範文正與京東人石曼卿、劉潛之類相結以取名,服中上萬言書,甚非言不文之義。 蘇子瞻被命作《儲祥宮記》, 大貂陳衍干當宮事,得旨置酒與蘇高會,蘇陰使人發,御史董敦逸即有章疏, 遂墮計中。 又云子瞻四六表章不成文字。 其他如潞公、范忠宣、呂汲公、吳沖卿、傅獻簡諸公,皆不免譏議。 予謂決非毅甫所作,蓋魏泰《碧雲騢》之流耳。 溫公自用龐穎公闢,不與潞公、子方同時,其謬妄不待攻也。 靖之乃原甫曾孫,佳士也,而跋是書云:「孔氏兄弟曾大父行也,思其人欲聞其言久矣,故錄而藏之。 」汪聖錫亦書其後,但記上官彥衡一事,豈弗深考雲。 有若《史記·有若傳》云:「孔子沒,弟子以若狀似孔子,立以為師。 他日, 進問曰:『昔夫子當行,使弟子持雨具,已而果雨。 弟子問何以知之,夫子曰,《詩》不雲乎?月離于畢,俾滂淪矣。 昨暮月不宿畢乎?他日,月宿畢, 競不雨。 商瞿年長無子,孔子曰瞿年四十後當有五丈夫子。 已而果然。 敢問何以知此?』有若無以應。 弟子起曰:“有子避之,此非子之座也!’」予謂此兩事殆近於星曆卜祝之學,何足以為聖人,而謂孔子言之乎?有若不能知,何所加損,而弟子遽以是斥退之乎?孟子稱「子夏、子張、子游,以若似聖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曾子不可」,但言「江、漢秋陽不可尚」而已, 未嘗深低也。 《論語》記諸善言,以有子之言為第二章,在曾子之前;使有避坐之事,弟子肯如是哉?《檀弓》載有子聞曾子「喪欲速貧,死欲速朽」 兩語,以為「非君子之言」,又以為「夫子有為言之」。 子游曰:「甚哉! 有子之言似夫子也。 」則其為門弟子所敬久矣,太史公之書,於是為失矣。 且門人所傳者道也,豈應以狀貌之似而師之邪?世所圖《七十二賢畫像》, 其畫有若遂與孔子略等,此又可笑也。 第4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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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齋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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