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武島氏《修辭學》云:凡備體制者,皆得稱文章,然凡稱文章者,不必皆備體制。 無味之談論,乾枯之記事,非不自成一體。 其實文字之臚列,記號之集合耳,未可雲備體制之文章也。 此說不然。 圖畫有圖畫之體制,非善準望審明暗者勿能為。 表譜有表譜之體制,非知統系明綱目者勿能為。 簿錄有簿錄之體制,非識品性審去取者勿能為。 算草之體制非知符號通章數者勿能為。 此皆各有其學,故亦各有其體。 乃至單篇札記,無不皆然。 其意既盡,而文獨不盡,則當刊落盈辭,無取虛存間架。 若夫前有虛冒,後有結尾,起伏照應,惟恐不周,此自蘇軾呂祖謙輩,教人策鋒之法。 以此謂之體制,吾未見其為體制也。 善夫章氏《文史通義》之言曰:塾師之講時文,必有法度,以合程式,而法度難以空言,則往往取譬以示蒙學。 擬于房室,則有所謂間架結構;擬于身體,則有所謂眉目筋節;擬于繪畫,則有所謂點睛添毫;擬于形家,則有所謂來龍結穴。 此為初學示法,無庸責也。 惟時文結習,深錮腸腑,進窺一切古書古文,皆此時文見解,則如用象棋枰,布圍棋子,必不合矣。 日本人未習時文,乃其所言亦有類是。 則以眼界所及,多屬宋文,而蘇軾呂祖謙輩,實為時文之祖,故所言亦適相符合。 不知文有有句讀無句讀之分。 就有句讀文中,亦尚有近於無句讀文者。 而必執一體制,以概凡百之體制。 悲夫!井魚不可與語海者,拘于墟也;夏蟲不可與語冰者,篤于時也。 ○諸子學略說 所謂諸子學者,非專限于周秦,後代諸家,亦得列入,而必以周秦為主。 蓋中國學說,其病多在汗漫。 春秋以上,學說未興,漢武以後,定一尊于孔子。 雖欲放言高論,猶必以無礙孔氏為宗。 強相援引,妄為皮傅。 愈調和者,愈失其本真,愈附會者,愈違其解故。 故中國之學,其失不在支離,而在汗漫;自宋以後,理學肇興,明世推崇朱氏,過于素王,陽明起而相抗。 其言致良知也,猶雲朱子晚年定論。 孫奇逢輩,遂以調和朱陸為能,此皆汗漫之失也。 惟周秦諸子,推跡古初,承受師法,各為獨立,無援引攀附之事。 雖同在一家者,猶且矜己自貴,不相通融。 故荀子《非十二子》,子思孟軻亦在其列。 或雲子張氏之賤儒,子游氏之賤儒,子夏氏之賤儒,詬詈嘲弄,無所假借。 《韓非子·顯學篇》云:「世之顯學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 自孔子之死也,有子張之儒,有子思之儒,有顏氏之儒,有孟氏之儒,有漆雕氏之儒,有仲良氏之儒,有孫氏之儒,有樂正氏之儒。 自墨子之死也,有相裡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鄧陵氏之墨。 故孔墨之後,儒分為八,墨離為三,取捨相反不同,而皆自為真。 孔墨不可復生,誰使定世之學乎?」此可見當時學者,惟以師說為宗,小有異同,便不相附,非如後人之忌狹隘,喜寬容,惡門戶,矜曠觀也。 蓋觀調和獨立之殊,而知古今學者,遠不相及。 佛家有言:何等名為所熏;若法平等,無所違逆,能容習氣,乃是所熏;此遮善染,勢力強盛,無所容納,故非所熏;若法自在,性非堅密,能受習氣,乃是所熏;此遮心所,及無為法,依他堅密,故非所熏。 此可見古學之獨立者,由其持論強盛,義證堅密,故不受外熏也。 或曰:黨同門而妒道真者,劉子駿之所惡,以此相責,得無失言。 答曰:此說經與諸子之異也。 說經之學,所謂疏證,惟是考其典章制度,與其事蹟而已,其是非且勿論也。 欲考索者,則不得不博覽傳記。 而漢世太常諸生,唯守一家之說。 不知今之經典,古之官書,其用在考跡異同,而不在尋求義理。 故孔子刪定六經,與太史公班孟堅輩,初無高下。 其書既為記事之書,其學惟為客觀之學。 黨同妒真,則客觀之學,必不能就。 此劉子駿所以移書匡正也。 若諸子則不然。 彼所學者,主觀之學,要在尋求義理,不在考跡異同。 既立一宗,則必自堅其說,一切載籍,可以供我之用,非束書不觀也。 雖異己者,亦必睹其籍,知其義趣,惟往複辯論,不稍假借而已。 是故言諸子,必以周秦為主。 第44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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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文選》
第44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