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尚書》百篇,今存者廿八篇。 虞夏商周之遺文,可見者盡此矣。 漢時書多十六篇,由時師不能說,不傳,卒以亡。 惜哉!惜哉!古帝王之事,與後世同。 其所為傳載萬世,薄九閎彌厚土不敝壞者,非獨道勝,亦其文崇奧有以久大之也。 楊子云最四代之書,以為渾渾爾,噩噩灝灝爾,彼有以通其故矣。 由晉宋以來,士汩于晚出之偽篇,莫復知子云之所謂。 獨韓退之氏,稱虞夏書亦曰渾渾,于商于周獨取其詰屈聱牙者。 詩曰:惟其有之,是以似之。 信哉!其徒李漢敘論六藝,又曰:書禮剔其偽。 書之偽蓋自此發。 且必退之與其徒常所講說云爾,而漢誦述之。 不然,漢之智殆不及此。 聖人者,道與文故並至,下此則偏勝焉,少衰焉,要皆有孤詣獨到,非可放效而襲似之者,知言者可望而決耳。 我尤惜近儒者,考辨偽篇,論稍稍定矣。 至論所渭渾渾者,噩噩者,灝灝者,詰屈而聱牙者,其[B194]然而莫辨猶若也。 於是寫其文,自典謨迄秦穆,頗采文字異者著于篇,庶綴學之士,有以考求楊韓之說而得其意焉。 嗟乎!自古求道者,必有賴于文,而文章與時升降。 春秋以降,邱明所記,管晏老氏所言,去《尚書》抑遠矣。 秦繆區區起荒,賓諸夏,無可言者,獨其文然躋千載上,視三代殆無愧色。 我又以知帝王之文之肝于後人者,蓋終古不絶息也。 ○再記寫本尚書後 自漢氏言《尚書》有今文古文,其別由伏孔二家。 二家經出壁中,皆古文,而皆以今文讀之。 歐陽夏侯受伏氏讀,不見其壁中書。 壁書本古文,以傳朝錯,入中秘,自是今文始盛行。 吾疑安國與其徒,亦故用今文教授,孔氏所由起其家。 用此,二家之異,在篇卷多寡耳,不在文古今也。 太史公書言《尚書》滋多自孔氏,而劉歆議立逸書,譏太常以《尚書》為備。 其時膠東庸生遺學,亦以多十六篇;與中古文同。 凡前漢人重孔氏學稱古文逸書皆以此。 及賈馬鄭之徒出,乃始于古文之廿八篇,而廢棄其逸十六篇,以無師說,絶不講。 朝錯所受壁中書,雖朽折,至哀帝時尚在。 孔氏古文若廢棄,逸十六篇不講,而止傳伏氏所有廿八篇,則與朝錯所受書何以異,且又何以大遠乎今文也?今文自前漢時立學官,有祿利,學者習歐陽夏侯經,說之成市,而朝錯壁中書,僅乃能傳讀而已。 此同出伏氏一師之所傳,盛衰懸絶乃如此。 其于古文逸書,以不誦絶之,誠無足怪。 若賈馬鄭諸儒者,誚歐陽,詆夏侯,不習博士經,不徇祿利,背時趨,崇古學矣,乃亦不誦逸書,何歟?帝王之文,至難得也,遭秦焚不盡亡,伏氏少失焉,而復出于孔氏之堂壁,可謂至幸。 是後雖微弱,猶尚絲聯糹強續,彌留四百年,而卒廢棄于諸儒崇古學者之手。 自是以來,十六篇舍太史公所錄《湯誥》外,無復遺存者矣。 此可為深惜者也!光緒某年某月桐城吳汝綸記。 ○讀韓非子 太史公傳周末諸子,皆不載所為書,以為世多有,故不論也,及為韓非傳,獨取《說難》著于篇。 或曰:以非之智而不自脫于秦,子長蓋深傷之。 余謂不然。 非之咎在好持高論,實不能行其所言,而《說難》則本誦師說,非其自作,故背棄尤甚,卒所以不能自脫者,其本不足也。 非烏得為智士哉!當戰國之世,諸子紛紛著書於世,其言各有指要,及考其行事,往往不合,太史公病之,故于《孫吳傳》見其義曰,能言者未必能行。 然亦未有言行相背如韓非之於《說難》者。 非為《說難》,有曰:周澤未渥而語極知者身危。 又曰:辭言無所擊排。 今非初見秦,遂歷詆謀臣不忠,雖意主于存韓,而說則疏矣。 至進退人才,尤不宜輕易干與,非一韓客耳,奈何沮姚賈上卿之封!此非《說難》所稱宋人壞牆之說耶?其卒不自脫,蓋其術有以取之。 嗚呼!其亦不智甚矣。 不然,秦王始見非書,恨不與游,及非來,且欲大用,何為聽李斯、姚賈一言,遽欲殺非哉?夫《說難》之指,類有智術者之言,由其道足以自全於亂世,固明哲保身之君子也。 何非之所為如此?余嘗求其說不得。 及讀孫卿《非相》篇,有所謂凡說之難,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亂,未可直至云云者,然後深明其故。 蓋非嘗受學孫卿,後雖大變其師之術,而猶撥拾緒言,以自佐其論議。 孫卿遺春申書,見于《戰國策》,今《荀子》無此篇,而非書有之。 然則非書之本於孫卿者,蓋亦夥矣。 《說難》之作,則其誦師說而為之者也。 第孫卿言略,非乃就而衍之加詳密耳。 然亦豈知言愈詳密而愈不能自用哉!非他篇多切究情狀,窮極事類物態,持論之高,當時李斯已自謂不及。 然由《說難》推之,使非得志,亦必不能自行其言無疑也。 嗚呼!此太史公所為獨著《說難》以見義歟?獨是非為《說難》,雖本誦師說,使不出而說秦,人亦未知其智術短淺如此。 世之閉戶著書,以立言自期許,幸而身廢不用,無由自暴其短者,蓋亦不可勝道矣。 若非者,其亦不幸矣夫。 ○讀淮南王諫伐閩越疏書後 第16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晚清文選》
第16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