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見女娃兒心底明白,口齒伶俐,並且面龐淑秀,舉止安詳,心中嘆道:「巫家媳婦,如何能及;若是孔家媳婦在時,將來可以籠養成一個好閨女。 」即吩咐冰梅道:「你開箱子,尋些針頭綫腦,碎緞塊兒,小綢幅兒,葛巾涼扇,與這女兒。 」 冰梅得了一聲,即引入自己臥房,與了些散碎東西。 又手拿一面鏡子,問王氏道:「把這鏡子與了他罷?」王氏道:「正好,我卻沒想起來。 女娃大了,梳頭洗臉沒個鏡子,梳的不正,洗的不淨,自己怎麼得知道呢。 」王氏又與剪子一把,裁尺一條,這些物件,都是「德、言、容、工」上東西,就如王象藎給紹聞買硯水池,不買鬼臉兒一樣意思。 卻說王氏一向糊塗,怎的忽然明透?原來婦人性情,富厚足以養其愚,一經挫折,因悔知悟,竟能說書籍筆墨是傳家寶貝;見了農器耕具,知道是吃飯傢伙;織機紡車,知道是雪中不寒,夜間不冷的來路。 不然者,大富之戶,直看得戲箱是壯門面綵頭;小康之家,就看得賭具是解悶的要緊東西。 這段話,原是要緊當申,且作閒言撇過。 單言趙大兒同老樊廚下吃了早飯,上了樓來。 只見女兒伺候奶奶早膳,奶奶已與女兒頭上紮了紅頭繩了,拔去菜花換了兩朵軟翠,心中好生喜歡。 王氏道:「你兩口子還回來罷。 鄧祥蔡湘們幾個,近年陸續走了。 您原是咱家老本的人。 這個女娃兒,就叫隨我睡。 」 大兒道:「極好。 奶奶只要向俺家男人說一句,就是了。 」王氏道:「昨日已向您家王中說過。 他今日在南園做什麼?」大兒道:「他昨晚半夜總沒睡,點着燈,在屋裡走來走去。 忽然搖搖頭說:『這是斷不能行的。 』又遲了一時,擺擺手說:『這個是人家再不肯依的。 』不知他想些什麼。 我瞌睡了,也不知他什麼時候睡哩。 今早我要做飯,他催我娘兒兩個來送韭菜。 我說:『你不吃飯?』他說:『還有昨夜剩飯,燒一把火就熱了,我還有緊事要辦哩。 』不知他今日要辦什麼緊事。 」 言未已,王象藎已到樓門,說道:「少時有客來。 不用備午飯,奶奶只擺出十一二個碟兒,好待茶。 」即叫趙大兒速向廚下烹茶。 王氏道:「那的有果子哩。 是前幾年時,自己做的油酥四五樣子,桔餅、糖仙枝、圓梨餅十來樣子。 這幾年就斷截了。 況且也沒茶葉。 」王象藎道:「既然沒有,奶奶取錢,小的速去買來。 」王氏道:「如今當一票子,花一票子,那的有錢。 」王象藎道:「小的賒去。 」王氏道:「近日賒不出來。 」 王象藎道:「小人還賒得來。 至于茶葉,小的有賣菜錢,取他一簍中等哩罷。 」 王象藎去不多時,拿了一簍茶葉、十來包果子,遞與趙大兒作速飣碟子,說程爺、孔爺、張爺、蘇爺、婁少爺就到。 趙大兒問道:「奶奶,碟子在那櫃裡?」王氏道:「那裡還有碟子哩。 」趙大兒道:「一百多碟子,各色各樣,如何沒了?」 王氏道:「人家該敗時,都打爛了。 還有幾件子,也沒一定放處。 」趙大兒各處尋找,有了二三十個,許多少邊沒沿的。 就中揀了十二個略完全的,洗刷一遍,拭抹乾淨。 卻是饒瓷雜建瓷,汝窯攪均窯,青黃碧綠,大小不一的十樣錦,湊成一桌圍盞兒。 王氏看著,長嘆了一口氣。 卻說趙大兒不敢怠饅,急將買的果子,一色一碟飣成。 老樊燒茶,才放了蟹眼,響了蚓鳴,只聽王象藎說:「程爺們來了,少爺迎客。 」 原來王象藎早起自己燒火,熱了兩碗剩飯吃訖,鎖了門戶,一路飛走了幾家。 說是我家相公,要請爺們商量一宗話兒。 這王象藎此時的體面,恰在孔、程、張、蘇、婁諸公面前用得着,都承許下飯後早到。 果然在孔耘軒家取齊,一路兒說笑着而來。 到了譚宅,王象藎至東樓門,請紹聞陪客。 紹聞急上廳迎接,逐一見禮。 眾人俱讓張類村坐了首座。 張類村道:「今日世兄見招,有何見諭?」紹聞原不知所以,未及應答,程嵩淑接道:「類老,是問你要房價哩。 」張類村道:「契明價足,待少有餘時,即當奉幫。 」程嵩淑呵呵大笑道:「是問你要築牆的工錢。 」張類村道:「方纔我從賤婢那院過來,見牆垣如故,不曾見有匠人壘的模樣?」孔耘軒、蘇霖臣笑個不祝程嵩淑道:「牆垣原未壘,是個思患防閒的意思。 如今二月已盡,只恐『春色滿園關不住,一枝紅杏出牆來。 』」婁樸見一般父執滿口打趣,心內想此亦前輩老來輕易難逢之一會。 默坐無聊。 便同紹聞到賬房去。 蘇霖臣笑道:「『天上碧桃和露種,日邊紅杏倚雲栽。 』」張類村道:「年皆花周上下矣,口過!口過!」程嵩淑道:「你只管『杏林春燕』,不問『芳洲杜若』是誰之過軟歟?」 這列位老先生說趣話兒詼諧,後邊趙大兒、老樊擎着碟兒,在屏後打響兒,王象藎一碟兒一碟兒放在桌面以上。 又提的茶來,泡上六蓋碗。 紹聞同婁樸,也從賬房內回到大廳,一同坐下。 紹聞也不便開言,一來自己理短,二來這番舉動,紹聞尚未深知就裡。 第25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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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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