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閒坐翻書,只聽車聲轔轔,到門而止。 進來一個少年,跟了家人,展開護書,將帖放在案上。 胡其所展開一看,乃是「翌吉候教」,下邊拜名是譚紹聞。 二人為禮坐下。 胡其所道:「弟久客京師,旋裡日淺,未得識荊,尚未曾投剌貴府,怎敢當譚兄先施。 」紹聞道:「久仰胡先生高名,兼且有事聆教,明日率爾奉邀,仰希過我,曷勝忻感。 」胡其所道:「好的很!你我相交,一見如故。 府上有何事見教,爽利對弟言明,願效微勞。 」紹聞道:「本當明日奉爵之後,跪懇過了,方可徐申本意。 今既蒙下問,只得以實告稟。 原是先君涂殯已久,今謀歸窆,祈先生擇個吉日。 還想邀先生到荒塋一看。 」胡其所道:「哎呀!這是譚兄一生大事,要着實謹慎。 書本兒上說,『惟送死可以當大事』,是了不成的。 若是遇見個正經朋友,山向利與不利,穴口開與不開,選擇日子,便周章的百無禁忌。 若是遇見他們走道的朋友,胡閙三光的,也不管山向、化命。 叫看風水,他就有好地;叫選擇,他就有吉日。 只圖當下哄人家幾個錢,其實不管人家的禍福。 這個便未免造下自己的罪孽。 那年弟從京中到山東濟南府,一家姓田的鄉紳請弟。 原是一個走道的朋友,與他用的山向,選擇的日子,自從葬後,家下傷小口,死騾馬,遭口舌,打官司,丟財惹氣,弄的受不哩。 聽說弟到了,一定要請。 弟到他墳裡看了一看,原是亥龍入首。 這個該死的朋友,把龍都看錯了。 葬的日子,又犯了飛廉病符。 弟彼時被京中一個徒弟——現做欽天監的漏刻科,寫書來催弟進京,那裡討閒工夫與他用事。 這田鄉紳再三央人留弟,弟不得已,與他調了山向,選了一個天上三奇日子。 登時家下平安。 本年瞿宗師考試濟南,公子就進了學,他令弟也補了廩。 譚兄,你看這殯葬大事,還了得麼?」紹聞道:「自是先生高明。 」 胡其所道:「弟也不曉的什麼,何敢當這個高明,只是不欺這個本心就罷。 」譚紹聞告辭,胡其所道:「天還早哩,說話兒很好。 」紹聞道:「明日及早來請,望先生光降。 至舍下,再聆大教。 」 及至次日,鄧祥駕車,雙慶帶了速帖往請。 胡其所師徒二人,鮮衣新帽,坐車而來。 到了衚衕口下車,紹聞躬身相迎。 進了碧草軒,為禮坐下。 只見椅鋪錦褥,桌圍綉裙,胡其所滿心歡喜。 說些寒溫套話。 少頃整席上來,譚紹聞獻了幣帛贄見禮兒,又奉了四兩登山喜禮,胡其所推讓一會,命徒弟如鷴收訖。 紹聞行了安席叩拜大禮,賓主坐下。 少時酒席吃完,胡其所便問道:「尊塋在何處,咱同去望望。 」紹聞道:「荒塋在城西不遠,明日坐車同去。 」即設榻留他師徒在碧草軒上住下。 晚景略過。 次日飯後,鄧祥來說,車已套妥在衚衕口。 譚紹聞便請胡先生前往。 師徒離軒,出至衚衕口,紹聞陪的上了車。 德喜將暖壺細茶,皮套蓋碗,以及點心果品,俱安置車上。 鄧祥催開牲口,一徑出了西門。 只見路旁一座神道碑樓,碑樓後一座大塋,去路不遠。 譚紹聞道:「胡先生看看這塋,何如?」胡其所道:「這就是尊塋麼?」紹聞道:「不是。 此處去荒塋還有四里。 」胡其所在車上把這塋一望,豐碑高矗,牆垣密周,那些松柏樹兒,森綠蔽天。 因說道:「這個墳是舊年發過的。 只看大勢兒,就好的很。 這個龍虎沙,也就雄壯的了不成。 環圍包聚,一層不了又一層,是個發達氣象。 」紹聞道:「先生看的不錯。 但他家如今因不發科,有起遷之意。 」胡其所道:「遷不的!書本上說,『遷乎其地而弗能為良』。 這墳當日用的不錯。 如今走道的朋友,有個《搖鞭賦》,善斷舊墳。 那個俱是些外路,弟再不能幹那些事。 遷不的,如何叫人家遷哩?」 又走了半裡,鄧祥道:「胡先生,把這個墳看看。 」胡其所見是一個小饅首墓頭兒,半株酸棗垂綠,一叢野菊綻黃,兩堆鼢鼠土,幾條蛇退皮。 便道:「這個墳主絶!」鄧祥道:「這埋的是小的爹娘。 」胡其所自覺失口,急忙說道:「我明天在你大爺哩地裡,送你一塊平安地,你啟遷啟遷。 」因向紹聞道:「你這個盛價,論相法,是個很使得的人,你要重用他。 」 紹聞點點頭兒。 又走了裡許,只見胡其所若有怒氣衝天之意,罵道:「呸!呸!呸!這個該死的殺才,還了得麼!」紹聞茫然不知所以。 只見胡其所向徒弟道:「如鷴,你看這個,正是我常對你說的,犯了那了。 叫人家子孫當得當不得。 」白如鷴道:「他是錯認了鬼星禽星了。 」胡其所點點頭道:「正是呢。 」譚紹聞見他師徒指東劃西,方曉的是評論一座新葬的墳。 墳上招魂紙兒,尚飄飄的向南颳著。 胡其所道:「難說咱這一個省會地方,近來竟沒一個明眼的,叫這些該死的,都亂閙起來,連龍都認錯了,這還了得麼!」紹聞道:「這明明是麥地,怎的是龍?」胡其所道:「《易經》上說,『見龍在田。 』我看見,你看不見。 」 正評論間,已到靈寶公神道碑前。 譚紹聞急忙下車。 胡其所道:「怎的下車去?」紹聞道:「已至荒塋。 」胡其所師徒也要下車,紹聞道:「且坐著罷。 犁的地,高高低低,不甚好走。 」胡其所笑道:「豈不聞風水家,是『一雙神仙眼,兩隻樵夫腿』麼。 河南近省城邊,原就沒山。 我那年在山西洪洞縣與人家用事,因水俱向西流歸汾河,又是一樣看法,也不知爬了多少山。 這個平地,當了什麼。 」一面說著,早已下的車來。 第18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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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路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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