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大郎聽得這話,好似一桶冷水沒頭淋下。 這一驚非小,當夜發寒發熱,害起病來。 這病又是鬱症,又是相思症,也帶些怯症,又有些驚症,床上臥了兩個多月,翻翻覆覆只是不癒。 連累主人家小廝伏侍得不耐煩,陳大郎心上不安,打熬起精神寫成家書一封。 請主人來商議,要覓個便人捎信往家中,取些盤纏,就要個親人來看覷同回。 這幾句正中了主人之意。 恰好有個相識的承差奉上司公文要往徽寧一路。 水陸驛遞,權是快的。 呂公接了陳大郎書札,又替他應出五錢銀子,送與承差,央他乘便寄去。 果然的「自行由得我,官差急如火」,不勾幾日,到了新安縣。 問着陳商家裡,送了家書,那承差飛馬去了。 正是: 只為千金書信,又成一段姻緣。 話說平氏拆開家信,果是丈夫筆跡,寫道:「陳商再拜,賢妻平氏見字:別後襄陽遇盜,劫資殺仆。 某受驚患病,見臥舊寓呂家,兩月不癒。 字到可央一的當親人,多帶盤纏,速來看視。 伏枕草草。 」平氏看了,半信半疑,想道:「前番回家,虧折了千金資。 據這件珍珠衫,一定是邪路上來的。 今番又推被盜,多討盤纏,怕是假話。 」又想道:「他要個的當親人,速來看視,必然病勢利害。 這話是真,也未可知。 如今央誰人去好?」左思右想,放心不下。 與父親平老朝奉商議。 收拾起細軟傢俬,帶了陳旺夫婦,就請父親作伴,僱個船隻,親往襄陽看丈夫去。 到得京口,平老朝奉痰火病發,央人送回去了。 平氏引着男女,上水前進。 不一日,來到棗陽城外,問着了舊主人呂家。 原來十日前,陳大郎已故了。 呂公賠些錢鈔,將就入殮。 平氏哭倒在地,良久方醒。 慌忙換了孝服,再三向呂公說,欲待開棺一見,另買副好棺材,重新殮過。 呂公執意不肯。 平氏沒奈何,只得買木做個外棺包裹,請僧做法事超度,多焚冥資。 呂公已自索了他二十兩銀子謝儀,隨他閙吵,並不言語。 過了一月有餘,平氏要選個好日子扶柩而回。 呂公見這婦人年少姿色,料是守寡不終,又且囊中有物。 思想兒子呂二還沒有親事,何不留住了他,完其好事,可不兩便?呂公買酒請了陳旺,央他老婆委曲進言,許以厚謝。 陳旺的老婆是個蠢貨,那曉得什麼委曲?不顧高低,一直的對主母說了。 平氏大怒,把他罵了一頓,連打幾個耳光子,連主人家也數落了幾句。 呂公一場沒趣,敢怒而不敢言。 正是:羊肉饅頭沒的吃,空教惹得一身騷。 呂公便去攛掇陳旺逃走。 陳旺也思量沒甚好處了,與老婆商議,教他做腳,裡應外合,把銀兩首飾偷得罄盡,兩口兒連夜走了。 呂公明知其情,反埋怨平氏,道不該帶這樣歹人出來,幸而偷了自家主母的東西,若偷了別家的,可不連累人!又嫌這靈柩礙他生理,教他快些抬去。 又道後生寡婦在此住居不便,催促他起身。 平氏被逼不過,只得別賃下一間房子住了。 僱人把靈柩移來,安頓在內。 這淒涼景象,自不必說。 間壁有個張七嫂,為人甚是活動。 聽得平氏啼哭,時常走來勸解。 平氏又時常央他典賣幾件衣服用度,極感其意。 不勾幾月,衣服都典盡了。 從小學得一手好針線,思量要到個大戶人家教習女工度日,再作區處。 正與張七嫂商量這話,張七嫂道:「老身不好說得,這大戶人家不是你少年人走動的。 死的沒福自死了,活的還要做人,你後面日子正長哩。 終不然做針線娘,了得你下半世?況且名聲不好,被人看得輕了。 還有一件,這個靈柩如何處置,也是你身上一件大事。 便出賃房錢,終久是不了之局。 」 平氏道:「奴家也都慮到,只是無計可施了。 」張七嫂道:「老身到有一策,娘子莫怪我說。 你千里離鄉,一身孤寡,手中又無半錢,想要搬這靈柩回去,多是虛了。 莫說你衣食不周,到底難守;便我守得幾時,亦有何益?依老身愚見,莫若趁此青年美貌尋個好對頭,一夫一婦的隨了他去。 得些財禮,就買塊土來葬了丈夫,你的終身又有所托,可不生死無憾?」平氏見他說得近理,沉吟了一會,嘆口氣道:「罷,罷,奴家賣身葬夫,旁人也笑我不得。 」張七嫂道:「娘子若定了主意時,老身現有個主兒在此。 年紀與娘子相近,人物齊整,又是大富人家。 」平氏道:「他既是富家,怕不要二婚的。 」張七嫂道:「他也是續絃了,原對老身說:不拘頭婚二婚,只要人才出眾。 似娘子這般丰姿,怕不中意?」原來張七嫂曾受蔣興哥之托,央他訪一頭好親。 因是前妻三巧兒出色標緻,所以如今只要訪個美貌的。 那平氏容貌雖不及得三巧兒,論起手腳伶俐,胸中涇渭,又勝似他。 張七嫂次日就進城,與蔣興哥說了。 興哥聞得是下路人,愈加歡喜。 這裡平氏分文財禮不要,只要買塊好地殯葬丈夫要緊,張七嫂往來回覆了幾次,兩相依允。 話休煩絮。 卻說平氏送了丈夫靈柩入土,祭奠畢了,大哭一場,免不得起靈除孝。 臨期,蔣家送衣飾過來,又將他典下的衣服都贖回了。 成親之夜,一般大吹大擂,洞房花燭。 正是: 規矩熟閒雖舊事,恩情美滿勝新婚。 第147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音調
速度
音量
語言
《今古奇觀》
第147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