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的風俗也只曉得是一定的厚薄,誰知要因時變壞。 那薄惡的去處,就是再沒有復轉淳龐。 且是那極惇厚之鄉也就如那淋醋的一般,一淋薄如一淋。 這明水鎮的地方,若依了數十年先,或者不敢比得唐虞,斷亦不亞西周的風景。 不料那些前輩的老成漸漸的死去,那忠厚遺風漸漸的澆漓;那些浮薄輕儇的子弟漸漸生將出來,那些刻薄沒良心的事體漸漸行將開去;習染成風,慣行成性,那還似舊日的半分明水! 那有勢力的人家廣佈了鷹犬,專一四散開去鑽頭覓縫,打聽那家有了敗子,先把那敗子引到家內,與他假做相知,叫他瞞了父兄,指定了產業,扣住了月分,幾十分行利的數目,借些銀子與他。 到了臨期,本利還不上來,又把那利銀作了本錢,利上加利。 譬如一百兩的本,不消十個月,累算起來就是五百兩。 當初那一百兩的本又沒有淨銀子與你,帶準折、帶保錢、帶成色,帶家人抽頭,極好有七十兩上手。 若是這一個敗子只有一個勢豪算計,也還好叫他專心酬應,卻又有許多大戶,就如地下有了一個死鷄死鴨,無數的鷂鷹在上面旋繞的一般。 這是以強欺弱,硬拿威勢去降人的。 又有那一等,不是敗子,家裡或是有所精緻書房,或是有甚亭榭花園,或是有好莊院地土,那人又不肯賣,這人又要垂涎他的,只得與他結了兒女婚姻,就中取事。 取得來便罷,取不來便糾合了外人發他陰事。 家鬼弄那家神,鈎他一個罄淨! 若是有飯吃的人家,只有一個女兒,沒有兒子的,也不與他論甚麼輩數,也不與他論甚麼高低,必定硬要把兒子與他做了女婿,好圖騙他的傢俬。 甚至于丈人也還有子,只是那舅子有些膿包,丈人死了,把丈人的家事抬個絲毫不剩,連那舅爺的媳婦都明明白白的奪來做了妾的。 得做就做,得為就為,不管甚麼是同類,也不曉得甚麼叫是至親。 僥倖進了個學,自己書旨也還不明,句讀也還不辨,住起幾間書房,貼出一個開學的招子,就要教道學生。 不論甚麼好歹,來的就收。 自己又照管不來,大學生背小學生的書,張學生把李學生的字,也不管那書背得來背不來,仿寫得好寫得不好,把書上號的日子,仿上判的朱頭,書上的字也不曉得與他正一正,仿上的字也不曉得與他改一改。 看了一本講章,坐在上面,把那些學生,大的小的、通的不通的,都走攏一處,把那講章上的說話讀一遍與他們聽,不管人省得不省得,這便叫是講過書了!有那做文章的,也並不曉得先與他講講這個題目,該斷做,該順做,該先斷後順,該議論帶敘事,或兩截,或門扇,怎樣起,怎樣提,大股怎的立意,後比怎樣照管,後邊怎樣收束;只曉得丟個題目與你,憑他亂話,胡亂點幾點,抹兩抹,驢唇對不着馬嘴的批兩個字在上面!有那肯問的學生去問他些甚麼,妝起一個模樣來吆喝道:「你難道在場裡也敢去問那宗師麼?」這是支調之言,其實是應不出來。 如今的時文純是用五經,用蘇文的;間有用秦漢《左》《史》等傳的。 他自己連一部《通鑒》夢也不曾夢着。 學生們買部坊刻叫他選擇,把些好的盡數選弔,單單把些陳腐淺近的選將出來。 要起束修來,比那錢糧更緊!有那天分高的學生,自家崛起進了學,定住了數目,一二十兩的要謝,應得不甚爽快,私下打了,還要遞呈子。 若是誤投了一個先生,你就要抽頭去了,就如拿逃軍一般,也定要清勾你轉來。 除非變了臉,結了仇便罷,再不然,後來不讀了書。 你若還要讀書,後來進了學,你只跟他讀一句「趙錢孫李」,他也要詐你個肯心,再沒有不成仇敵的! 間或有個把好先生,不似這等的,那學生又歪憋起來了!進了學,拜也不拜一拜,甚至撞見揖也不作一個的。 後生們見了八九十歲的老人家,有得好的,不過躲了開去,笑他彎腰屈背,倒四顛三的;還有那樣輕薄的東西,走到跟前,撲頭撞臉,當把戲撮弄的!但那老人家裏邊也不照依往時個個都是那先朝法物,內中也有那等倚老賣老,老而無德的人! 第10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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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世因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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