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當兒,那占第二間樓的聽戲的可就來了。 一個是個高身量兒的胖子,白淨臉兒,小鬍子兒,嘴唇外頭露着半拉包牙;又一個近視眼,拱着肩兒,是個瘦子。 這倆人,七長八短球球蛋蛋的帶了倒有他娘的一大群小旦!要講到小旦這件東西,更不對老弟你的胃脘子。 愚兄老顛狂,卻不嫌他。 為甚麼呢?他見了人,請安磕頭,低心小膽兒,咱們高了興,打過來,罵過去,他還得沒說強說沒笑強笑的哄着咱們。 在他只不過為那掙幾兩銀子,怪可憐不大見兒的,及至我看了那個胖子的頑小旦,才知北京城小旦另有個頑法兒。 只見他一上樓,就並上了兩張桌子,當中一坐,那群小旦前後左右的也上了桌子,擺成這麼一個大兔兒爺攤子。 那個瘦子可倒躲在一邊兒坐著。 他們當着這班人,敢則不敢提『小旦』兩個字,都稱作『相公』,偶然叫一聲,一樣的『二名不偏諱』,不肯提名道姓,只稱他的號。 “我正在那裡詫異,又上來了那麼個水蛇腰的小旦,望着那胖子,也沒個裡兒表兒,只聽見衝著他說了倆字,這倆字我倒聽明白了,說是『肚香』。 說了這倆字,也上了桌子,就盡靠着那胖子坐下。 倆人酸文假醋的滿嘴裡噴了會子四個字兒的匾。 這個當兒,那位近視眼的可獃獃的只望着台上。 台上唱的正是《蝴蝶夢》裡的『說親回話』,一個濃眉大眼黑不溜偢的小旦,唧溜了半天,下去了。 不大的工夫卸了妝,也上了那間樓。 那胖子先就嚷道:『狀元夫人來矣!』那近視眼臉上那番得意,立刻就像真是他夫人兒來了。 「我只納悶兒,怎麼狀元夫人到了北京城,也下戲館子串座兒呢?問了問不空和尚,才知那個胖子姓徐,號叫作度香,內城還有一個在旗姓華的,這要算北京城城裡城外屬一屬二的兩位闊公子。 水蛇腰的那個東西,叫作袁寶珠。 我瞧他那個大鑼鍋子,哼哼哼哼的,真也像他媽的個『元寶豬!』原來他方纔說那『肚香』『肚香』,就是叫那個胖子呢!我這才知道小旦叫老爺也興叫號,說這才是雅。 我問不空:『那狀元夫人又是怎麼件事呢?』他說:『拱肩縮背的那個姓史,叫作史蓮峰,是位狀元公,是史蝦米的親侄兒。 』我也不知這史蝦米是誰。 又說:『那個黑小旦是這位狀元公最賞鑒的,所以稱作狀元夫人。 』我只愁他這位夫人,倘然有別人叫他陪酒,他可去不去呢?」安老爺微微一笑,說:「豈有此理!」 鄧九公道:「你打量這就完了嗎?還有呢!緊接着,第一間樓上的聽戲的也來了。 一共四個人,嘻嘻哈哈的頑笑成一團兒。 看那光景,雖是一把子紫嘴子孩子,卻都像個世家子弟。 一坐下,就講究的是叫小旦。 亂吵吵了一陣,你叫誰我叫誰,柜上借了枝筆,他自己花了倒有十來張手紙開條子,可憐我見他那幾個跟班兒的,跑了倒有五七蕩,一個兒也沒叫了來。 落後從下場門兒裡鑽出個歪不楞的大腦袋小旦來,一手純泥的猴兒指甲,到那間樓上來,望着他四個,不是勾頭兒,不像哈腰兒,橫豎離算請安遠着呢,就棲在那個長臉兒的瘦子身旁坐下。 這一坐下,可就五個人頑笑起來了。 那個瘦子叫了那小旦一聲『梆子頭』,他就侉一聲爪一聲的道:『吾叫「梆子頭」,難道你倒不叫「嚏噴」嗎?』還有那麼個肉眼凡胎溜尖的條嗓子的,不知又說了他一句甚麼,他把那個的帽子往前一推,腦杓子上吧就是一巴掌。 我只說這個小蛋蛋子可是要作窩心腳,那知這群爺們被他這一打這一罵,這才樂了!我可就再猜不出他們倒底是誰給誰錢來了!」 安老爺道:「這話大約是九兄你嫉惡太嚴,何至說得如此!」鄧九公急了,說:“老弟,你只不信,我此時說著還在這裡冒火。 你再聽罷,可就越出越奇了!第三間樓坐著五個人。 正面兒倆都戴着困秋兒,穿著馬褂兒,一個安慶口音,一個湖北口音,一時看不出是甚麼人來。 那三個不大的歲數兒,都是白氈帽,綠雲子挖鑲的抓地虎兒的靴子,半截兒皮襖掩着懷,搭包倒系在裡頭。 不但打扮得一樣,連長相兒也一樣,那光景像是親弟兄。 這班人倒不頑笑,只見他把那兩個戴困秋的讓在正面,他三個倒左右相陪,你兄我弟的講交情,交了個親熱。 我一看,這五人不像一路哇,怎麼坐的到一處呢? 不空和尚這東西他也知道,他說:『那兩個戴困秋的裡頭,歲數大些那個,赤紅臉,姓虞,叫虞太白;那一個鼻子上紅暗暗的要長楊梅瘡的,姓鹿,名字叫鹿亞元;連上方纔唱《摔琴》的那個,此外還有一個,算四大名班裡的四個二簧硬腳兒。 』我才知道他兩個也是戲子。 我問他:『既唱戲,怎的又合那三個小車豁子兒坐的到一處呢?』不空和尚指了我一指頭,他又擺了擺手兒,吐了吐舌頭,問着他,他便不肯往下說了。 老弟,你知道這起子人到底都是誰呀?” 第196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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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女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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