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見,坐下。 天榮謝道:「外日蒙爺情,發書子搭救。 奈家主必不肯恕,又被他拿去鎖禁了半年多,蒙老主母憐念釋放。 今又四路差人訪拿,定要置小人于死地。 無可奈何,只得又來求爺庇蔭。 」文煥道:「你雖逃到京師,終非長策,我也難庇你許多。 如今有個道理,我們廠裡魏祖爺,昔日也曾與你有一面之識,除非投在他門下,方可免禍。 」天榮道:「若得老爺玉成,刻骨難忘。 」次日備了禮物,文煥引他到魏府來。 文煥先進去,天榮等到傍午,才有人出來喚他到書房裡來等。 忠賢出來,天榮朝上叩了頭,復又跪下,呈上禮單。 忠賢看也不看,遞與掌家,命他坐。 天榮道:「小的怎敢坐!」忠賢道:「即是舊交,坐下何妨。 」天榮才告坐坐下。 忠賢道:「遠勞你來,只是我門無白衣,須要做個官兒才好。 武職恐你做不來,只好代你上個中書罷。 」天榮稱謝不已。 少頃,擺上酒來,忠賢道:「你家主人富壓江南,實有多少傢俬?」天榮道:「約有一二百萬。 各處鹽引當鋪,每年有十餘萬利息。 惟有黃山木利最多,每年足有四十餘萬。 」李永貞道:「朝廷各項錢糧,每年也只有五六百萬,他一家每年就有十分之一,如今大工正在缺少錢糧,就向他借幾萬用也不妨。 」天榮道:「當年征關北時,他也曾進過五十萬充邊餉,萬曆爺曾賜他中書銜的。 」忠賢道:「這廝卻也可惡!萬曆時他既助得餉,咱們如今大工缺少錢糧,他就不助些餉了?他這富足,難道不是害眾成家的麼?你可開他些過犯來,咱好差人去拿他,來問他要。 」 席散後,天榮回來,便來見倪文煥,討他主意。 文煥道:「既是祖爺起了這個念頭,你也顧他不得,必須開他些過失才好。 」天榮道:「他家雖是富足,卻世代忠厚,未曾刻剝一人。 就是鹽務當鋪,只有人騙他些的,卻無甚過失可說。 」文煥道:「事到其間,也講不得天理了。 你若不開,連你也不好!」天榮道:「但憑分付。 」文煥道:「你去做個揭帖:上開他父子是歙縣土豪,慣囤窩射利,阻撓鹽法,遍開典鋪,刻剝小民,侵佔黃山,每年獲木植租息六十餘萬,以致家累巨萬,富堪敵國,赴東廠出首。 」 天榮依命,沒奈何次日只得寫了個揭帖,投到東廠。 楊寰見了,如獲至寶,即刻轉上來。 忠賢隨即矯旨拿問,票了駕帖,差錦衣官校星夜到江南來拿人。 校尉等詐了萬金,吳養春只要救命,也顧不得銀子,隨即分付夥計:「將各處典鋪鹽店都收了,我又未曾犯法,朝廷也不過是要我的銀子。 家中姬妾都着他母家領去,聽其改嫁。 」老母、妻子免不得抱頭痛哭而別。 不一日,到了京,發鎮撫司拷問。 吳養春遍行買囑,許顯純也得了他有萬金,心裡卻也憐其無辜受害,又怕魏監差人打聽,不敢放鬆他,就照原揭上題個拷問過的本進去。 一二日批下來道:「吳養春臓銀六十萬,着刑部行文與該撫,照數比追解京。 其山場木植銀四十餘萬,着工部遣幹員會同該撫按估計變價解庫;其山場二千四百餘頃並拋荒隱匿地畝,均着查明入冊。 此皆廠臣為國忠心發奸,巨手搜剔黃山之大蠹。 克襄紫極之浩繁,省國幣而工度饒,不加賦而財用足,宜加優獎,以勵忠勤。 着賞給綠緞四表裡,羊八雙,酒八瓶,仍着蔭弟侄一人為錦衣衛指揮,世襲其職,給與應得誥命,欽此。 」 那吳養春父子生來嬌養慣的,哪奈刑法,熬不過幾次追比,俱死於獄中。 正是: 百年富可擬陶朱,卻笑持家術也無。 致使一身亡犴狴,只因輕自放豪奴。 工部奉旨,差了個主事來徽州變產。 先時吳養春傢俬原有數百萬,後因養春被拿,他妻子各處尋分上救他不惜錢,要一千就是一千,要一萬就與一萬。 那些親友有實心為他的,道:「只要錢用得到,自然靈驗。 」亦有藉此脫騙的,那些女流如何知道?就如挑雪填井一樣。 及到撫按追臓時,傢俬已用去一半了。 只見家人回來說:「主人都死了,原來此事是安保陷害的。 」舉家切齒,痛哭一場。 不日工部司官到了,會同撫按清查。 那些親友見事勢不好,都不敢來管,只有一個老家人吳良出來撐持。 那主事同撫按上了察院,傳集府縣,將山場木植變價,少不得要報人買,未免高抬價目。 那些富戶見值一百的,就要賣人二百。 那些怕買的花錢求免,或賄囑延擱。 那買不起的便來告免,反被責逼,以致妄扳別人,株連不已。 及至納價時,書吏又作弊,用加二三的重平子收銀。 及完清了價,又無產業領,他又報別人來買,設成騙局哄人。 那報買的也不能聽他緩緩上價,還要當錢糧追比。 無奈這是個欽差官兒,不受撫按的節制,無處告理。 正是「天高皇帝遠」,有屈也難伸。 把一個徽州城攪得不成世界了。 臓銀出過六十餘萬,也就艱難了。 眾僮僕都偷盜財物,各自逃散,日日只帶這老仆吳良追比。 這吳良年近七旬,漸漸打得不像樣而死。 這主事又差人拿他家眷,那老太太年老出不得官,便來拿他妻子。 那孺人是寧國沈相公的孫女,南京焦狀元的女甥,見人來拿他,放聲大哭道:「我為世代簪纓之女,富貴家的主婆,豈可出頭露面,受那狗官的凌辱?罷!與其死於此賊之手,不如死在家裡的乾淨!」於是解下絲縧,懸樑自縊。 他兩個女兒見他娘吊死,他們也相縊而亡。 可憐: 愁紅慘綠淚成絲,弱柳迎風自不支。 斷送玉容魂弗返,分明金谷墜樓時。 那老太太聽見媳婦、孫女都死,嚇了一跌,也嗚呼哀哉了。 眾親戚聞知,皆來弔問,備棺收殮。 第145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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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忠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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