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桐嶼言,其鄉舊家有書樓,恆鐍鑰,每啟視,必見凝塵之上有女子足跡,微削僅二寸有餘,知為鬼魅,然數十年寂無形聲,不知何怪也。 裡人劉生,性輕脫,妄冀有王軒之遇,祈于主人,獨宿樓上,具茗果酒餚,焚香切祝,明燭就寢,屏息以伺,亦無所見聞。 惟漸覺陰森之氣,砭入肌骨,目能視,耳能聽,口不能言,四肢不能動。 久而寒沁肺腑,如臥層冰積雪,苦不可忍,至天曉乃能出語,猶若凍僵,至是無敢復下榻者。 此怪形蹤,可雲隱秀。 即其料理劉生,不動聲色,亦有雅人深致也矣。 ***** 顧非熊再生事,見段成式西陽雜俎,又見孫光憲北夢瑣言。 其父顧況集中,亦載是詩,當非誣造。 近沈雲椒少宰撰其母陸太夫人志,稱太夫人于歸,甫匝歲,贈公即卒。 遺腹生子,恆周三歲亦殤。 太夫人哭之慟,曰:吾之為未亡人也,以有汝在,今已矣,吾不忍吾家之宗祀自此而絶也。 于其斂,以朱志其臂,祝曰:天不絶吾家,若再生以此為驗,時雍正己酉十二月也。 是月族人有比鄰而居者,生一子,臂朱灼然,太夫人遂撫之,以為後即少宰也。 余官禮部尚書時,與少宰同事,少宰為余口述尤詳。 蓋釋氏書中,誕妄者原有,其徒張皇罪福,誘人施捨,詐偽者尤多。 惟輪迴之說,則鑿然有證,司命者每因一人一事,偶示端倪,彰人道之教。 少宰此事,即借轉生之驗,以昭苦節之感者也。 儒者甚言無鬼,又烏乎知之。 ***** 伶人方俊官,幼以色藝擅場,為士大夫所賞,老而販鬻古器,時來往京師,嘗覽鏡自嘆曰:方俊官乃作此狀,誰信曾舞衫歌扇,傾倒一時耶?倪余疆感舊詩曰:落拓江湖鬢有絲,紅牙按曲記當時,莊生蝴蝶歸何處,惆悵殘花剩一枝。 即為俊官作也。 俊官自言本儒家子,年十三四時,在鄉塾讀書,忽夢為笙歌花燭,擁入閨闥,自顧則綉裙錦帔,珠翠滿頭,俯視雙足,亦纖纖作弓彎樣,儼然一新婦矣。 驚疑錯愕,莫知所為,然為眾手挾持,不能自主,竟被扶入幃中,與男子並肩坐,且駭且愧,悸汗而寤。 後為狂且所誘,竟失身歌舞之場,乃悟事皆前定也。 余疆曰:衛洗馬問樂令夢,樂雲是想,汝殆積有是想,乃有是夢;既有是想,是夢乃有是墮落,果自因生,因由心造,安可委諸夙命耶?余謂此輩沉淪賤穢,當亦前身業報,受在今生,未可謂全無冥數,余疆所言,特正本清源之論耳。 後蘇杏村聞之曰:曉嵐以三生論因果,惕以未來;余疆以一念論因果,戒以現在。 雖各明一義,吾終以余疆之論,可使人不放其心。 ***** 族祖黃圖公言,嘗訪友至北峰,夏夜散步村外,不覺稍遠,聞秫田中有呻吟聲,尋聲往視,乃一童子裸體臥,詢其所苦,言薄暮過此,遇垂髫婦女,招與語,悅其韶秀,就與調謔,女言父母皆外出,邀到家小坐,引至秫葉深處,有屋三楹,闃無一人,女闔其戶,出瓜果共食,笑言既洽,弛衣登榻,比擁之就枕,則女忽變形為男子,狀貌猙獰,橫施暴虐。 怖不敢拒,竟受其污,蹂躪毒楚,至于暈絶。 久而漸蘇,則身臥荒煙蔓草間,並室廬失所在矣。 蓋魅悅此童之色,幻女形以誘之也。 見利而趨,反為利餌,其自及也宜矣。 ***** 先師趙橫山先生,少年讀書於西湖,以寺樓幽靜,設榻其上,夜聞室中淅淅聲,似有人行,叱問是鬼是狐,何故擾我,徐聞囁嚅而對曰:我亦鬼亦狐。 又問鬼則鬼,狐則狐耳,何亦鬼亦狐也?良久復對曰:我本數百歲狐,內丹已成,不幸為同類所扼殺,盜我丹去,幽魂沉滯,今為狐之鬼。 問何不訴諸地下,曰:凡丹由吐納導引而成者,如血氣附形,融合為一,不自外來,人勿能盜也;其由採補而成者,如劫奪之財,本非己物,故人可殺而吸取之,吾媚人取精,所傷害多矣,殺人者死,死當其罪,雖訴神,神不理也。 故寧鬱鬱居此耳。 問汝居此樓作何究竟,曰:本匿影韜聲,修太陰鏈形之法,以公陽光薰鑠,陰魄不寧,故出而乞哀,求幽明各適。 言訖,惟聞搏顙聲,問之不復再答。 先生次日即移出。 嘗舉以告門人曰:取非所有者,終不能有,且適以自殺也,可畏哉。 ***** 從兄萬周言,交河有農家婦,每歸寧輒騎一騾往。 騾甚健而馴,不待人控引,即知路。 或其夫無暇,即自騎以行,未嘗有失。 一日歸稍晚,天陰月黑,不辨東西,騾忽橫逸,載婦徑入秫田中,密葉深叢,迷不得返。 半夜,乃抵一破寺,惟二丐者棲廡下,進退無計,不得已留與共宿。 次日丐者送之還,其夫愧焉,將鬻騾于屠肆。 夜夢人語曰:此騾前世盜汝錢,汝捕之急,逃而免,汝囑捕役系其婦,覊留一夜。 今為騾者盜錢報,載汝婦入破寺者,系婦報也,汝何必反結來世冤耶?惕然而寤,痛自懺悔,騾是夕忽自斃。 ***** 奴子任玉病革時,守視者夜聞窗外牛吼聲,玉駭然而歿。 次日共話其異,其婦泣曰:是少年嘗盜殺數牛,人不知也。 ***** 第5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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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閲微草堂筆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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