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的動作同真正女裁縫的麻利動作木同,一眼便能看出來。 裁縫店裡做的全是軍服,棉褲和棉上衣,還用各種毛色的狗皮縫皮襖,這種皮襖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在游擊隊的營地裡見過。 業餘縫紉愛好者用僵硬的手指把衣邊折短,放在縫紉機下縫起來,對一半是熟制毛皮的活兒很不習慣,几乎難以勝任。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敲了敲窗戶,做了個手勢讓她們放他進去。 裡面同樣做手勢回答他,她們不接私人活計。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不走,重複那些手勢,堅持讓她放他進去,他有話對她們說。 她們向他做推辭的動作,讓他明白,她們的活兒很急,他別來糾纏,別妨礙她們,趕快往前走。 一個女裁縫臉上現出困惑不解的神情,為了表示懊惱,手掌向上翻着,用目光問他究竟想幹什麼。 他用食指和中指做出剪刀的動作。 但她們沒看懂他的動作。 她們認為這是某種下流動作,挑逗她們。 他那身破爛的服裝和古怪的舉止讓她們覺得他不是病人便是瘋子。 女裁縫們吃吃笑起來,揮手叫他從櫥窗前走開。 他終於想到去找通往後院的路,找到了裁縫店的後門,敲了起來。 開門的是一個黑臉膛的上年紀的女裁縫,穿了一身黑衣月R,神色嚴厲,大概是店裡管事的。 「你這傢伙怎麼賴着不走!真該懲辦。 我說,你快點說有什麼事?我沒空。 」 「您別大驚小怪,我想借剪刀用一下。 我就在這兒當您的面剪掉鬍子,剪完就還您。 我先向您表示謝意。 」 女裁縫的眼裡現出詫異。 顯然,她懷疑跟她說話的人神經不正常。 「我是從遠處來的。 剛來到市裡,頭髮長得很長,滿臉鬍鬚。 我想理個發,可一家理髮店都沒有。 所以我想自己動手,只是沒有剪刀。 勞駕借我用一下吧。 」 「好吧。 我給您理髮。 您可得放明白。 如果您有什麼打算,玩什麼花樣,為了偽裝而改變相貌,出於某種政治原因,那您可別怪我告發您。 我們不想為您去送命。 」 「天啊,您哪兒來的那兒多顧慮呀!」 女裁縫把醫生放進去,把他帶到旁邊比貯藏室大不了多少的一間屋裡。 他馬上像在理髮店裡似的坐在椅子上,脖子上圍了~塊不可缺少的白罩單,白罩單的邊塞進衣領裡。 女裁縫出去取工具,一會兒便拿着剪子、幾把不同型號的梳子、推子、磨刀皮帶和剃鬚刀回來了。 「我一生當中什麼都幹過。 」她解釋道,發現醫生很驚訝,怎麼她手頭什麼都有。 「我當過理髮師,上次戰爭時當過護士,學會了理髮刮鬍子。 咱們先用剪刀把鬍子剪短,然後再刮。 」 「頭髮清理短點。 」 「我儘力而為吧。 這樣的知識分子卻裝成大老粗。 現在不按星期計算,而是十天一計算。 今天十七號,理髮店逢七休息。 您好像不知道似的。 」 「我是不知道。 我幹嗎要假裝呢?我已經說過我從遠處來,不是本地人。 」 「坐穩了,別動彈。 ~動彈就要割破。 這麼說您是從外地來的了?坐什麼車來的?」 「走着來的。 」 「走的是公路?」 「一半是公路,一半沿鐵路線。 多少列火車被雪埋住了!什麼樣的都有,豪華的啦,特快的啦,都有。 」 「剪完這一點就完了。 這兒再去一點,好啦。 為了辦家務事?」 「哪兒來的家務事!為了先前信用合作社聯盟的事。 我是外埠視察員。 派我到各地視察。 天曉得都到過什麼地方。 困在東西伯利亞了。 怎麼也回不來。 沒有火車呀。 只好徒步行走,別提多苦啦。 走了一個半月。 我見過的事講一輩子也講不完。 」 「也用不着講。 我教您長點心眼。 現在先等等。 給您鏡子。 把手從白罩單裡伸出來,接住它。 欣賞欣賞自己。 喂,怎麼樣?」 「我覺得剪得太少。 還可以剪短點。 」 「那樣就流不起頭來了。 我對您說,現在可什麼都別說。 現在最好對什麼都沉默。 像信用合作社、豪華火車被雪埋住、檢查員和監察員這些話,最好統統忘掉。 您說這些話要倒霉的!這不合時宜。 您最好說您是大夫或教師。 先把鬍子剪短,再刮乾淨。 咱們擦上肥皂,喀嗓喀呼一刮,年輕十年。 我去打開水,燒點水。 」 「這女人是誰呀?」她出去的時候醫生想。 「我有一種感覺,彷彿我們之間會有共同點似的。 我得弄清她是誰。 是否見過或者聽說過她。 也許她使我想起別人來。 可真見鬼,到底是誰呢?」 女裁縫回來了。 「咱們現在刮鬍子吧。 對啦,永遠也別多說話。 這是永恆的真理。 說話是白銀,沉默才是黃金呢。 什麼免費火車和信用合作社都別說。 頂好編造點什麼,比如大夫或教師。 把您見過的一切都擱在心裡。 這年頭您還想向誰炫耀?颳得疼不疼?」 「有點疼。 」 「剃鬚刀不快,我也知道。 忍一忍,親愛的。 不這樣不行。 長得太長了,發硬了,皮膚不習慣了。 是啊,這年頭見過的場面沒什麼可炫耀的。 人人都長心眼啦。 我們也吃了不少苦。 那幫土匪什麼沒幹過!搶劫、殺人、綁人、搜捕人。 比如,有個小暴君,伊斯蘭教徒,不喜歡一位中尉。 他讓士兵埋伏在克拉普利斯基住宅對面的樹林子裡,解除了他的武裝,把他押到拉茲維利耶去。 拉茲維利耶那時跟現在的省肅反委員會一樣,是執行死刑的地方。 您幹嗎搖頭呀?刮疼了?我知道,親愛的,我知道。 一點辦法也沒有。 需要一直刮到頭髮根,可頭髮硬得像豬鬃。 那種地方。 妻子歇斯底里大發作。 那個中尉的妻子。 科利亞!我的科利亞!直接找最高長官。 直接找最高長官不過說說罷了。 誰放她進去。 第13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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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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