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說農舍村院呢。 你的農舍村院早燒成一堆灰了,連磨坊和樹木都統統燒光了。 她們到契裡姆卡河岸上~看,光禿禿的一片。 一半人馬上瘋了,大哭大閙,又跑回白軍那兒去了。 另一半掉轉車轅,都上這兒來了。 」 「穿過密林,穿過泥塘?」 「鋸子和斧子幹什麼用的?咱們已經派人去保護她們了——幫助她們。 聽說砍通了三十俄裡,還架了橋,這群鬼東西。 你還能說她們是娘兒們嗎?這群壞東西一天干的咱們三天也干木出來。 」 「好傢伙!你高興什麼,蠢東西,砍通了三十俄裡的道路。 這正中維岑和克瓦德里的下懷。 開通了一條通向大森林的路,炮兵也能開進來。 」 「擋住。 擋住。 派人擋住不就完了。 」 「這一點用不着你提醒我也能想到。 」 白天縮短了,五點鐘天就黑了。 快到黃昏的時候,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幾天前利韋裡同斯維利德說話的地方穿過大道。 醫生向軍營走去。 在被視為軍營標界的林中空地和生長着一棵花揪樹的小山丘附近,他聽到庫巴裡哈逗樂的激昂的聲音。 他把這位巫醫戲稱為自己的對手。 他的競爭對手尖聲唱着一首快活的、下流的曲子,大概是民間小曲。 有人聽她唱。 她的歌聲不時被一陣讚賞的笑聲打斷,有男人的笑聲,也有女人的笑聲。 後來周圍寂靜下來。 大概聽她唱歌的人走散了。 庫巴裡哈以為就剩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又低聲唱起另一支小曲。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擔心掉過沼澤裡,在黑暗中慢慢向花揪樹前環繞着泥濘的林間空地的小徑走去,停在那裡不動了。 庫巴裡哈唱的是一支古老的俄羅斯民歌。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沒聽過這支歌。 也許是她即興編出來的? 俄羅斯民歌像被攔河壩攔住的流水。 它彷彿靜止不動了,但在深處卻並未停止流動,從閘門裡流出來,它平靜的表面是騙人的。 她想方設法,用重複和平行敘述的方法,限制住不断發展的內容的進度。 一段唱完馬上又開始另一段,讓我們感到驚訝。 剋制自己並駕馭自己的悲傷的力量便這樣表現出來。 這是用話語制止時間流動的狂妄的嘗試。 庫巴裡哈邊說邊唱道: 一隻野兔在大地上奔跑, 在大地和白雪上奔跑。 它在狹窄的樹林裡奔跑,從花揪樹旁跑過, 它在狹窄的樹林裡奔跑,向花批樹哭訴。 我這兔兒是不是有一顆羞怯的心, 一顆羞怯的心,一顆縮緊的心。 我害怕,兔兒,野獸的蹤跡,餓狼的空腹。 可憐我吧,花批樹枝,美人兒花揪樹。 你不要把自己的美麗送給凶狠的敵人, 凶狠的敵人,凶狠的大烏鴉。 你把美麗的漿果迎風揚散, 揚敬在大地上,揚散在白雪上, 把它們扔向故土, 扔向村裡最後一座茅屋, 扔向最後一扇窗戶或者最後一間草屋, 對肝隱藏着一位女修士, 我親愛的,日夜思念的人兒。 你對我的妻子低聲說句熱情的話。 我這個士兵被人俘虜,倍受熬煎, 在別國的土地上心裡寂寞。 我要從痛苦的俘虜營裡掙脫, 飛向我的心肝,我的美人。 士兵老婆庫巴裡哈給帕雷哈的母牛唸咒治病。 帕雷哈便是帕姆菲爾的妻子阿加菲妞·福季耶夫娜,但大家都管她叫法傑夫娜。 母牛從牛群中牽出來,李進樹叢,把它的一隻角拴在樹上。 女主人坐在母牛前腿旁邊的樹墩上,會唸咒語的士兵老婆坐在後腿旁邊的擠奶凳上。 其餘的數不清的牛群擠在一塊不大的林中空地裡。 寶塔形的雲杉像一堵高牆從四面八方把牛群圍起來。 雲杉粗壯的樹幹彷彿坐在地上,底下的樹枝橫七豎八地叉開。 西伯利亞繁殖的都是瑞士良種牛,几乎都是黑白花的。 沒有草吃,長途跋涉,互相緊緊擠在一起,已經把母牛折磨得一點勁都沒有了,它們所受的罪不比人少。 它們身子挨着身子擠得發了狂。 它們昏了頭,忘記自己的性別,竟像公牛似的叫着趴在別的母牛身上,使勁拽搭拉下來的大乳房。 壓在下面的母牛豎起尾巴,從它們身子下掙脫出來,踩斷矮樹林衝進密林,看牛的人和他們的孩子喊叫着追趕它們。 林中空地上雨雪凝成的黑白雲團,彷彿被雲杉頂鎖在秋天的空中。 它們雜亂地擠壓在一起,豎立起來,互相重疊,同地上的母牛一樣。 擠在一旁看熱閙的人群妨礙巫婆唸咒語。 她用不懷好意的目光把他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但承認他們使她困惑未免有失身份。 能手的自尊心制止了她。 她做出沒看見他們的樣子。 醫生從人群後面觀察她,但她沒看見醫生。 他頭一次認真打量她。 她戴着一成不變的美國船形帽,穿著干涉軍的淡綠色軍大衣,衣領馬虎地斜向一邊。 然而,從她臉上傲慢的表情裡流露出隱秘的情慾,從她為了顯得年輕而描黑的眼圈和眉毛上可以明顯地看出,這個不年輕的女人穿什麼和不穿什麼都無所謂。 但帕姆菲爾妻子的樣子使尤里·安德烈耶維奇感到驚訝。 他几乎認不出她來了。 幾天來她老得不像樣子。 兩隻鼓起的眼睛快要從眼眶裡迸出來了。 瘦得像車轅的脖子上鼓出青筋。 這是暗中恐懼的結果。 「擠不出奶來,親愛的。 」阿加菲娜說,「我以為它懷孕了,早該有奶啦,可就是不下奶。 」 「哪裡是懷忠了!你瞧奶頭上有膿。 我給你點草藥膏抹一抹。 當然,我還要唸咒。 」 「另一件倒霉的事是我丈夫。 」 「我唸咒讓他不胡閙。 這辦得到。 他會緊緊粘着你,分都分木開。 說第3件倒霉的事吧。 」 「哪兒是胡閙呀。 要是胡閙倒好了。 倒霉的是恰恰相反,他簡直跟我和孩子們長在一塊了,為我們把心都操碎了。 我知道他操的是什麼心。 第124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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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瓦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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