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時覺得對它有點歉疚,為什麼不打開來看看,試用一下呢?計算器是很好玩的東西。 你可以隨意把心中想到的數字給它去加減乘除,它就乖乖地把得數顯現給你看。 數目字在你任意撥弄下,忽然變成長長的一串,忽然縮成短短的一截。 而當你不忍心再折磨它的時候,就可以立刻大發慈悲,使它「歸零」休息。 小小的計算器,好像是一個奔勞的生命,那麼認真執著于每一個細小數字的得失。 它要求自己絶對正確,毫釐不爽;即使在你這遊戲的手下,也把你那不負責任的撥弄當真,竭忠盡智地顯示出你其實一點也不認真要求知道的每一次的增減損益。 而最後,如果你讓它休息,它就一聲不響地「歸零」。 好像是你讓它走完了長長的征途,好不容易得到了休息。 而在這遊戲的過程中,你會覺得自己代表了一隻命運之手,居高臨下,旁觀着各樣的人生。 看他們有時呼風喚雨,非常成功;有時蹇舛困頓,寸步難行。 而無論它這一趟任務是成是敗,也無論是擁有了妻財子祿,或是孑然一身,最後都將煙消雲散。 銀行中的萬貫家財,世界上的赫赫名聲;成功樂,兒孫福,一切一切,終於還是要如同這曾經展現過億萬數字的計算器,當你倦于撥弄,可以使它「歸零」。 想到「歸零」,我覺得有點可笑。 數十年掙扎奔忙,最後「歸零」時的感覺,大概也如同那在瞬間消失了一切數字的計算器,是清靜又安逸的吧,而在明知終會「歸零」,也仍不敢放手息局的奔忙中,如能看到計算器上「歸零」那一刻的煙消雲散,大概對整個人生的悲憫也就化為這一刻的解脫感了。 名利竟如何?恩情又怎樣?一切的執著無非是抽象數字暫時的顯現。 重要的是,該認真生活的時候,認真地生活過了;能做做旁觀者的時候,也瀟灑地旁觀過了。 未曾忘記快樂;也儘力擺脫苦惱。 來到手中的,欣然接受;要從手中溜走的,怡然放手。 名利如此,恩情也是一樣。 有過的就是有過了,失去時也應認可,那計算器上靈敏活躍的數字,如曇花般顯現又消失,所記錄的其實就正像這踴躍多彩的人生。 造物者曾按下那使你開始奔勞的按鈕,造物者也將釋放你,讓你「歸零」。 莊子的話真是生動!他說:「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 」「息」字用得真是「現代」!那豈不就是計算器在一連串得失損益之後的「獲釋」?那真是最漂亮的一種「消失」。 好像第一流的大樂團在最可愛的指揮者的手勢下極有默契的全部休止,一瞬間就穩去了所有的聲音。 小小的這計算器,比一塊蘇打餅乾還小,而它容納的卻像是人們一生的數字,在增多與減少、收穫與付出、得到與失去、喜悅與惆悵的一連串浮沉之後,會悄然而心安理得地這樣「歸零」,這樣「隱去」,給我的感覺是如此的瀟灑,這樣的收放自如又率真! 過灘謡人民日報[海外版]廖靜仁 我怎麼也忘不了少年時那段拉縴的生活經歷。 那時,我還只有十三四歲,剛剛小學畢業。 因為家父蒙難,家裡唯一的生活來源被切斷了,無可奈何,我只好離開學校,跟隨一位堂伯走上了艱難的纖道。 其實沿江是有一條較好的路的,但那是一條人行道。 而纖道卻是時斷時續的,遇到崖嘴和較大的江灣子,拉縴人便只能攀藤抓草爬過山崖,或和衣灣子。 這種時候,一幫縴夫中,最艱辛的要數拉頭纖的人了。 拉頭纖的人肩上還要負着濃重的一卷纖纜,那是拉遠距離所必需的,所以拉頭纖的人在攀崖嘴或和衣江灣時,因纖纜拖累而摔倒,那是常有的事情。 每見到這種情景,我真有些受不住了,然而我那拉頭纖的伯父卻一笑置之,說:「這算么子,你還根本就沒嘗到拉縴的苦味呢!」 真正嘗到拉縴的苦味,是在那個嚴寒的冬天。 那是年關將近了。 俗話說:有力好攢年關錢,一天硬要抵兩天。 一幫縴夫,在年關時包一兩艘長途船,裝貨老闆比起平常日子來是要慷慨得多。 我們那回包的是一艘從洞庭湖區啟碇的裝糧船。 那路程是相當遠的:得轉沅江,溯益陽、桃江等好幾個縣城才能到達目的地安化。 沿途有八八六十四灘吶!而偏偏又碰上大雪紛飛的天氣。 沿江的行人道上,人跡已被白雪覆蓋,就連平素弄潮戲水的啄魚鳥也早已藏匿進崖巢裡去了,那縴夫們用腳掌摳挖出來的纖道,就更難尋見了。 而我們,就憑着過去對它的熟悉,一步一探地摸索着行走。 起初,儘管我們怎樣把腳踝嚴嚴實實地用棕片緊裹起來,再套上益陽板子草鞋,但那雪水還是滲進了皮肉,像是有千根萬根針尖在猛扎。 到後來,便漸漸地麻木了,雙腳完全失去了知覺,只有耳朵聽見腳掌「咔嚓咔嚓」地摳進雪地裡去的聲音。 直到拚命拉灘了,才全身發起熱來,於是那凍僵過的雙腳便感到了痛楚,那是一種奇癢無比的痛楚啊! 到得崩洪灘時,我被這條聞名整個資江的險灘嚇得目瞪口獃,然而就此時,從我伯父的口中突然迸出了一聲悲壯的《過灘謡》的號子聲來:呃——縴夫過灘哪——嗬嘿! 第81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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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散文大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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