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還願意知道以後的事嗎?我寫到這裡已經回答了你十幾年着一個問題:「怎麼回事呢?哪個女人是怎麼回事呢?」我現在就回答你:「是這麼回事。 」以後的事情很簡單:用那個女戲子所有的一件斗篷和一隻寶石戒指換得一具棺木,並讓她在X 城外的義塚裡占了一角。 又隔幾日,她的種田的爸爸得到消息趕來了,央了一位街坊同到秦家門上找少爺,那街坊到得大門上叩門喊道: 「秦少爺,你們××地方的客人來了。 」 「什麼客人?咱不懂什麼叫客人!找少爺?少爺不在家!」 裡面答話的是二姨奶奶,她知道來者是女戲子的爸爸? 這位老者到哪裡去找秦少爺呢?他可曾找得到嗎?我不知道,就連那個告訴我這事的人也不知道。 這便是我今天要告訴你的一切。 然而我心裡彷彿還有許多話要說。 我不願意說我現在是為了人家的事情─—而且是已經過去的事了─一而煩憂着,然而,我又確實覺得這些事和我發生了關係:第一,是那個向我告訴這事的人,也就是和那秦家有着最密切關係的一人。 現在卻參加到我的生活中來了,而且,說起這些事情,我又不能不想起當年我們兩人在X 城中的那一段生活,我又禁不住再向你問一句話: 「我們當年那些五顏六色的奇夢,現茬究竟變到了什麼顏色?」 一九三六·一. 到桔子林去 李廣田 小孩子的記憶力真是特別好,尤其是關於她特別有興趣的事情,她總會牢牢地記着,到了適當的機會她就會把過去的事來問你,提醒你,雖然你當時確是說過了,但是隨便說說的,而且早已經忘懷了。 「爸爸,你領我去看桔子林吧,桔子熟了,滿樹上是金黃的桔子。 」 今天,小岫忽然向我這樣說,我稍稍遲疑了一會,還不等問她,她就又搶着說了: 「你看,今天是晴天,桔子一定都熟了,爸爸說過領我去看的。 」 我這才想起來了,那是很多天以前的事情,我曾領她到西郊去。 那裡滿坑滿谷都是桔子,但那時桔子還是綠的,藏在綠葉中間,簡直看不出來,因此我費了很多力氣才能指點給她看,並說:「你看,那不是一個,兩個,嚇,多得很,圓圓的,還不熟,和葉子一樣顏色,不容易看清呢。 」她自然也看見了,但她並不覺得好玩,只是說:「這些桔子幾時才能熟呢?」於是我告訴她再過多少天就熟了,而且順口編一個小故事,說一個小孩做一個夢,他在月光中出來玩耍,不知道桔子是桔子,卻認為是一樹樹的星,一樹樹的燈了,他大膽地攀到樹上摘下一個星來,或是摘下一盞燈來,嚇,奇怪呀,卻是蜜甜蜜甜的,怪好吃。 最後,我說:「等着吧,等桔子熟了,等一個睛天的日子,我就領你來看看了。 」這地方陰雨的日子真是太多,偶然有一次晴天,就令人覺得非常稀罕,簡直覺得這一日不能隨便放過,不能再像陰雨天那樣子獃在屋子裡發霉,我想小孩子對於這一點也該是敏感的,於是她就這樣問我了。 去嗎,那當然是要去,並不是為了那一言的然諾,卻是為了這一股子好興緻。 不過我多少,有點擔心,我後悔當時不該為了故意使她喜歡而編造那麼一個近於荒唐的故事,這類故事總是最容易費她那小腦筋的。 我們曾有過不止一次的經驗,譬如我有一次講一個小燕的故事,我說那些小燕的母親飛到郊外去覓食,不幸被一個牧羊的孩子一鞭打死了,幾個小燕便在窩裡吱吱地叫着,等母親回來,但是母親永不回來了。 這故事的結果是把她惹哭了,而且哭得很傷心。 當時她母親不在家,母親回來了,她就用力地抱著母親的脖子大哭起來,夜裡作夢還又因此哭了一次。 這次當然並不會使她傷心,但掃興總是難免的,也許那些桔子還不熟,也許熟了還沒有變成金黃色,也許都是全黃的了,然而並不多,有的已被摘落了。 而且,即使滿樹是金黃的果子,那還有什麼了不起呢,那不是星,也不是燈,她也不能在夢裡去摘它們。 但無論如何,我們還是會了,而且她是跳着唱着地跟我一同會了。 我們走到了大街上。 今天,真是鬥切都明亮了起來,活躍了起來,一切都彷彿在一長串的噩夢中忽然睜開了大眼睛,石頭道上的水窪子被陽光照着,像一面面的鏡子,女人頭上的金屬飾物隨着她們的腳步一明一滅;挑煤炭的出了滿頭大汗,脫了帽子,就冒出一大片蒸氣,而汗水被陽光照得一閃一閃的。 天空自然是藍的了,一個小孩子仰臉看天,也許是看一隻鴿子。 兩行小牙齒放著白光,真是好看。 小岫自然是更高興的,別人的高興就會使他高興,別人的笑聲就會引起他的笑聲。 可是她可並沒有像我一樣關心到這些街頭的景象。 她毫沒有駐足而稍事徘徊的意思,她的小手一直拉著我向前走,她心裡一定是隻想著到桔子林去。 第293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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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話散文集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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