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長之中,不問那兒的葉子,都像眾星托月似的,對著花兒看,形成包圍的形勢。 從臉盆裡取出來,分別放在水仙盆裡養着,經過陽光照射,綠了,粗壯了,花兒被裹在透明的包裡,自己會從葉叢中鑽出來。 彎曲的葉子,像在對她頂禮膜拜。 每天這麼看著,覺得水仙也似在與人對話。 於是個嚴師,一個月中,我被封為她的大弟子了,確實沒有想到。 不過當接觸花的當兒,她不大肯讓人碰。 我們自己偷着刻的,即使誠惶誠恐,有時也被她提出有傷着花兒的地方。 像考了兩分的小孩,只好羞愧地站在她的面前。 那幼花確實是傷不得的,傷了,她不會鑽出葉子,臉上像燒焦了似的。 學會了刻水仙,是這次住院的一件樂事。 我們大都已是花甲之年,也許有天閒着,可到花鳥商店,幫人們去刻水仙,這樣的自遣,實在覺得很有意思。 刻着談着,不僅把病痛忘了,生活也過得充實起來。 于出院過一天,馬上病了回來,臂上剛放下掛瓶,勉強能坐起來了,又刻她的水仙。 從院長到清潔工人,誰沒有她刻送的水仙呢?她每年都給好友張茜送水仙的,去年陳老總逝世十週年的忌日,她精刻兩盆水仙花,送到他們夫婦的奠前。 今年一月六日也沒忘記托孩子給他家送兩盆去。 一面刻着,一面談着往事。 幼年也是一個從土裡出來的花蓓頭兒,任黨和人民精心地雕琢,使我們有水仙般的青年時代,也還有我們艱辛而奮發的中年歲月,現在可算老了。 就在一年的最後季節,也要學着水仙開出一簇兩簇小小的白花,發出淡淡的清香。 總的來說,多麼美妙的人生!就是苦難的十年,「西風凌厲態依然」,不會笑話我們以水仙自喻吧!沒有開花的那幾天,于的老伴兒送了一束梅花來了。 她是用詩說話的,馬上吟了林黛玉的詩句:「偷來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縷魂」,稱讚這個蘇州姑娘的風骨。 「何須借得,原來就是有的,我們!」她笑出眼淚來了。 我忽然領悟她太愛水仙的緣由。 我想于刻的水仙,該推為藝術中的珍品佳作,但她昨天回家看了福建送來刻好的水仙,急急地跑回來了,說那一盤有九個花的,連聲贊曰:「說不出的美!」原來我也曾看見的那盤几乎削剩一寸的葉子,現在卻長得非常茂盛,而且繞着群花生長,那才是奇觀呢。 我從中又悟出一點道理,料理水仙,也是一門不斷調整的藝術。 大刀闊斧,不枝不蔓,反倒長得茁壯透潑;而高手還是出在辛勤的專家中間,哪怕土生土長的。 于總懊惱着把漳州師傅教的刻花的一手忘了。 即使在花上,那神妙的一刀,能促使她長成橫枝水上的凌波仙子,可見老師心裡總還有老師哩! 大批的水仙花,將要在春節前後開放,這又是「養」出來的,清水和陽光要人們勤於攝取,溫度也要適宜。 關於水仙的養法,我不敢班門弄斧了,時時想著的卻是她的性格,她也是我生活的老師。 1983年1月31日深夜 選自萬葉散文叢刊:《綠》,1983年版,文化藝術出版社 ·594· 年糕林斤瀾 林斤瀾1923~,浙江溫州人,作家。 著有小說集《山裡紅》、《石火》,小說散文集《飛筐》等。 南方人到了北方,若走得進老百姓的生活,就會聽到:「好吃不過餃子。 」 老百姓還說「吃餡兒」,包括包子、餡兒餅、懶龍、菜糰子……都是「好飯」,是美食的意思,不過也以餃子為主。 小伙子拿飯,常見一根筷子穿三個大饅頭。 要是誇一聲好飯量,會回答:「吃餡兒」的話,沒個數兒。 這個「餡兒」指的是餃子。 來了親戚朋友住幾天,頭一頓吃麵條,走的時候吃頓餃子,這叫作「長接短送」,是個禮數。 包餃子全家動手,剁餡兒,合餡兒,揉麵,擀皮,老少圍着捏,短不了比手藝,說笑話,捏進去一個扣子什麼的,把全家樂延長到吃的時候。 五十、六十年代幹部下鄉,說起城市生活:星期天包餃子吃。 糠菜半年糧的農民愣着眼問:那過年吃什麼?這是昨天的城鄉差別,恍如隔世。 我在北方多年,早早認識到餃子的「深入人心」,特別是過年餃子。 但也在後來,才有驚心動魄的覺悟。 那是十年惡夢中間,一位戲曲老藝人從「牛棚」釋放回家。 他是戴過高帽子,畫過貓兒臉,坐過噴氣式,跪過搓板,早請示晚彙報自報家門辱罵祖宗三代……歷盡七十二劫八十一難。 親友慰問苦處,老人尋思片刻,琅琅答道:過年沒吃上餃子。 說罷一聲冷笑,冷透骨髓。 從此才不疑問,哪怕把白菜幫剁唄剁唄,只能擱點鹽,也要捏餃子。 哪怕挑野菜,左捏右捏散沙雜合面,也非要捏出個餃子形兒來!只說做「感情」都遠不夠深沉了。 南方人定居北方幾十年,連孩子也拉扯成人了,還有過年都不包餃子的。 我家就是其中之一,可我家有一樣,年夜飯頭一道「擺當中」的,必是炒年糕。 年糕,年高,一年比一年高也。 我老家的年糕,可以說是持續的高潮,從做年糕開始,直到吃年糕,能持續十天半個月。 不用說小孩子們,就是大人也擋不住經久的熱閙,漸漸擺脫事務,浸泡到過年的氛圍裡了。 第122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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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散文(閑情記趣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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