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聞醫言,始知梨娘之病幾成絕癥,一時群相驚擾,環侍不去。 蓋梨娘平日,事上盡禮,待下有恩,隻手持家,久耗心血,一生積善,廣種福田。 破落門庭有此賢能之主婦,真不啻中流之一柱、大廈之一木也。 故以崔氏之門衰丁少,實賴梨娘為之主持一切。 翁未終養,姑未與醮,子未成人,瘦削香肩,擔負綦重。 茫茫身世,未了猶多,此時烏可以遽死。 然而梨娘竟無意求生,有心竟死。 未病之前,宕機早伏,既病之後,危象漸呈。 微特崔父與筠倩等銜憂莫釋,求神問卜,無所不至。 即婢媼輩亦均愁顏相對,有嘆息者,有暗泣者。 心慌神亂,此去彼來,咸愿盡其心力,以愈梨娘疾。 忙亂數日,病卒不減,梨娘又不肯服藥,迫以翁命,勉盡一盞,然藥入腹中,竟無影響。 視彼病容,日形萎損,惟有同喚奈何而已。 夢霞行十日矣,遊子遠歸,慈烏含笑,況此次入門帶喜,家庭之間尤多樂意。 夢霞以姻事已成,此後與梨娘相聚之日正長,心中之愉快更不可言喻。 初不料有情好月,未曾圓到天中;無主殘花,不久香埋地下。 一面已慳,百身莫贖。 去時未悉病情,別後猶勞夢想,此時之梨娘已屬半人半鬼,此時之夢霞固依然如醉如癡也。 又三日,乃得一可驚可愕之兇耗,兇耗非他,即梨娘最後之手書也。 哀鴻一聲,愁魔萬丈。 此函乃梨娘力疾所書,以遺夢霞,作訣別之紀念者。 夢霞于希望之餘,得此絕望之函,如小鹿撞胸,如冷水澆背,一時驚絕駭絕,腦筋之震動,一分時不知其幾千百次。 驚痛過劇,雙目瞪然,轉無一點淚,惟有對書木坐,口中喃喃,默祝天祐伊人,消此實難而已。 書語錄下: 梨影病矣,病十日矣。 方君行時,梨影已在牀蓆間討生活,所以不使君知者,恐君聞之而不安,且誤歸期也。 君臨去竟無一言志別,想系成行匆迫所致,我未以病訊告君,君亦不以歸期語我,二者適相等,可毋責焉。 梨影病中亦無大苦,不過一時感冒,並無十分危險。 君聞此信,為梨影憐則可,為梨影愁則不可也。 但孱軀弱質,已受磨于情魔,怎禁再受磨于病魔。 偶攖微疾,便自疑懼,不死不休,即死何惜?環縛于情網而不知脫,沉沒于愛河而不知拔,是無異行於死柩之中而求生也。 以梨影平日之心情,固早知其必死。 一病之餘,便覺泉臺非遠,深恐旦暮間溘朝露、離塵海,我余未盡之情,君抱無涯之戚。 況梨影生縱無所戀,死尚有難安。 七旬衰老,六尺遺孤,扶持而愛護之,舍知己又將奚托?此梨影今生未了之事,梨影若死,君其為我了之。 然梨影固猶冀須臾緩死,不願即以此累君,但未卜天心何若耳?瞑眩之中,不忘深愛,伏枕草草,淚與墨並。 霞郎,霞郎,恐將與君長別矣。 我歸天上,君駐人間,一枝木筆,銷恨足矣,又何惜梨花竟死。 孽緣有盡,艷福無窮,伏惟自愛。 已酉十二月十九日白,梨影伏枕泣書 第二十六章 鵑化玉梨魂—— 第二十六章 鵑化斷腸遺字,癡付青禽;薄命餘生,痛埋黃土。 夢霞讀此書後,驚定轉生疑竇。 憶疇昔之夜,月冷燈昏,曾親香澤,雖玉容慘淡,眼角眉梢,親見渠深鎖幾重幽怨,而豐神玉立,心跡冰清,愁恨之中,乃不減其天然嫵媚,固絕無一分病態也。 今幾日耳?何遽至抱病,病亦何至便死?此中訊息殊費疑猜。 如書言,則方我歸時渠已為病魔所苦,我火急歸心,方寸無主,臨行竟未向妝臺問訊,荒唐疏忽,負我知音,彼縱不加責,我能無愧於心乎?所異者,彼可愛之鵬郎,平日間碌碌往來,為兩人傳消遞息,凡其母之一顰一笑、一梳一沐,無不悉以告我,獨此次驟病,亦為緘口之金人,不作傳言之玉女。 鵬郎何知?殆亦受梨娘之密囑,勿泄其事于先生,書中故有恐誤歸期之言也。 嗚呼梨姊,汝果病耶?汝病果何如耶?汝言病無大苦,真耶?抑忍苦以慰我耶?初病時不使我知,今胡為忽傳此耗,則其病狀誠有難知者矣。 嗟乎梨姊,汝病竟危耶?今世之情緣,竟以兩面了之耶?天道茫茫,我又何敢遽信為必然耶?夢霞此時,目注淚箋,心馳香閣,自言自語,難解難明,欲親往一探,而無辭以藉口,行動未得自由,聽之則心實難安。 從此言笑改常,寢食俱廢,幾有見於羹見於墻之象,不得已賦詩二律,以相寄慰。 苦到心頭只自知,病來莫誤是相思。 拋殘血淚難成夢,嘔盡心肝尚愛詩。 錦瑟年華悲暗換,米鹽瑣屑那支援。 知卿玉骨才盈把,猶自燈前起課兒。 江湖我亦鬢將絲,種種傷心強自支。 應是情多難恨少,不妨神合是形離。 琵琶亭下帆歸遠,燕子樓中月落遲。 一樣窗紗人暗泣,此生同少展眉時。 第49頁完,請繼續下一頁。喜歡 寫心網 writesprite.com 作品,請記得按讚、收藏及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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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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