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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望着她。他看見了她的容顏和那對她總是那麼合身的服裝的全部美麗。但是現在她的美麗和優雅正是使他激怒的東西。
「我的感情不可能變,您知道的;但是我求您不要去!我懇求您!」他又用法語說,在他的聲音裡有一種柔和的懇求的調子,但是他的眼睛裡卻帶著冷淡的神情。
她沒有聽見他的話,但是她看出來他的冷淡的眼色,於是忿怒地回答:
「我請您說明我不能去的理由。」
「因為那會使你……」他躊躇着。
「我什麼也不明白。亞什溫n’estpascompromettant①,瓦爾瓦拉公爵小姐也並不比別人壞。啊,她來了!」
①法語:並不是不可為伍的人。
三十三
弗龍斯基因為安娜故意不肯理解她自己的處境,第一次對她感到一種近乎怨恨的惱怒心情。這種心情由於他不能向她說明他惱怒的原因而加劇了。假如他直率地把他所想的告訴她的話,他準會這樣說的:
「穿著這種衣服,同着大家都熟識的公爵小姐在劇場露面,這不但等於承認自己的墮落女人的地位,而且等於向社交界挑戰,那就是說,永遠和它決裂。」
他不能夠對她說這話。「可是她怎麼會不瞭解這點,她心裡在發生什麼變化呢?」他心中暗暗地說。他感到他對她的尊敬減少了,而同時意識到她的美的感覺卻加強了。
他皺着眉頭回到他的房間,在那把長腿伸在椅子上、正在喝白蘭地和礦泉水的亞什溫身旁坐下,他吩咐僕人給他也拿一份來。
「你剛纔談起蘭科夫斯基的『力士』,那真是一匹好馬,我勸你買了它,」亞什溫說,瞥了一眼他的同僚的憂鬱的臉色。
「它的臀部下垂,可是腿和頭——簡直是不能再好了。」
「我也想買它,」弗龍斯基回答。
談論馬的話引起了他的興趣,但是他一刻也沒有忘記安娜,不由自主地傾聽著走廊裡的腳步聲,望着壁爐上的時鐘。
「安娜·阿爾卡季耶夫娜叫我來說她上戲院去了,」僕人報告。
亞什溫又把一杯白蘭地倒進起泡的水裡,喝了,隨後站起來,扣上他的上衣鈕扣。
「哦,我們去吧,」他說,他的髭鬚下面隱約露出微笑,由這微笑就表示出他瞭解弗龍斯基憂愁的原因,卻並不重視它。
「我不去,」弗龍斯基憂鬱地回答。
「哦,我一定得去,我和人約好了。那麼,再見!要不然你就到花廳來;你可以坐克拉辛斯基的座位,」亞什溫臨出門的時候補充說。
「不,我有事情。」
「妻子是累贅,假如她不是妻子的話,那就更麻煩了,」亞什溫走出旅館的時候想。
弗龍斯基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站起來,開始在房間裡來回踱着。
「今天演什麼?是第四天的演出了……葉戈爾夫婦一定在那裡,我母親多半也在。這就是說,全彼得堡都在那裡了。現在她進去了,脫下了斗篷,走到了燈光下。圖什克維奇、亞什溫、瓦爾瓦拉公爵小姐……」他想像着,「我怎麼啦?害怕了,還是把保護她的權利交給了圖什克維奇?無論從哪方面看,這都是愚蠢,愚蠢呀!……她為什麼要把我放在這樣的一種境地呢?」他揮着手說。
由於這動作,他碰了擺着礦泉水和白蘭地酒瓶的小桌子,差一點把它打翻了。他想要扶住它,卻把它弄倒了,於是憤怒地踢翻桌子,按了按鈴。
「要是你願意服侍我的話,」他對走進來的近侍說,「那你就記住你的職務。這樣子不行。你應該收拾乾淨。」
近侍感到自己並沒有過錯,本想替自己辯解的,但是望了主人一眼,從他的臉色看出唯一的辦法只有沉默,於是連忙彎下腰,跪在地毯上,開始把完整的和破碎的杯子和瓶子收拾起來。
「這不是你的職務;叫侍者來收拾吧,你去把我的燕尾服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