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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山是位同非洲狩獵會社訂了合同的職業嚮導,從六月至十一月的旱季一直在卡美利的薩巴納,而二月至五月又一直未離開過高溫多濕的中部非洲,所以對他來說,能與妻兒一起過上一個真正的冬天,可算作最舒心的事了。
片山其實是一個混血兒。他的父親是美國空軍軍官,母親是美佔領軍基地的服務員。雖說今年他才三十一歲,卻已是飽嘗辛酸,歷盡艱難。父親死於朝鮮戰場,八年後母親又死於突發事故,他沒有兄弟姐妹,從此孑然一身。
也許正因為如此,片山才特別珍惜他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家庭,他無論如何也要保住這個給了他許多溫暖和慰藉的小窩。雖然他並不在乎與晶子以外的許多女人睡覺,但卻從未真正將心思轉移到別的女人身上。
冬季,片山常常把妻子叫到巴黎的公寓或美國科羅拉多州丹佛郊外的小舍,一起度過這美好的長長的假期,而春季休假時才回日本。這已成了片山這幾年的慣例。
今天,他們去瑪德萊努寺院附近的弗爾琴高級食品店買些吃的。片山眼前不禁浮現出那些可口鮮美的食品,忍不住往肚裡嚥了幾口口水。
片山在六層樓高的弗爾琴食品店附近將車停好,從車中取出可組裝的攜帶型購物車和乳母車,利索地安裝起來。晶子先把兒子亞蘭抱進乳母車,接著又安頓好女兒理圖,然後便與片山肩並肩推著乳母車向商店走去。
晶子身材苗條,加上高聳的乳房和突起的臀部,更顯得體態優美,曲線畢露,就連風姿綽綽的法國姑娘恐怕也要自嘆弗如了。簡直難以置信她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了。晶子屬於那種文靜秀氣的冷俊型美人,但嘴角時常掛著迷人的微笑,雙眸閃著天真無邪的光芒,這又賦于了她生動的表情。兩人進到熙熙攘攘的弗爾琴食品店裡。
「那麼,半小時後在這裡會合。」片山輕柔地用嘴唇在晶子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我說你可千萬別買太多了。」
晶子抬頭凝望著片山,「知道了,就一會兒功夫嘛。」
片山無可奈何地笑笑,向地下室的酒類專櫃走去。在個子不怎麼高的巴黎人中,片山也只不過比他們的耳朵再高一點而已。
片山的血管里既奔騰著歐羅巴人的血液,同時也流動著遠東人的血液,抑或是兩種血液的有機交融。他臉上依然留有非洲烈日的灼燒痕跡,體現出一種處於西亞與歐洲交接處的阿富汗騎士的精悍。他的鬍鬚是黑褐色的,一雙黑眼睛大膽地閃動著,射出一種光芒;咧嘴一笑,便露出潔白光亮的牙齒。他渾身透著一股陽剛之氣。
從片山身上發出來的充滿著野性的男子漢魅力,引得那些售貨女郎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像是要從他的雙眸深處探尋到什麼似的,並且禁不住地舔著嘴唇,拚命壓抑著自己業已勃發的情慾,不停地把下腹在櫃檯邊緣蹭來蹭去。
爆炸發生時,片山剛好在香檳櫃檯買了兩瓶貝爾尼昂牌的烈性酒,轉到白蘭地櫃檯,與售貨小姐說笑得正熱乎。隨著劇烈的爆炸,地下室的頂板被掀開一大塊,噴涌進來的氣浪將酒櫃和酒罈推得東倒西歪,眼前到處是閃光,耳膜被震得嗡嗡直響。
被氣浪沖向地面的一瞬間,片山順勢抱住了剛才還在與他嬉鬧,而此時早已嚇暈過去的售貨女郎。就在靠墻的酒櫃砸下來的時候,片山在空中與那女郎迅速交換了一下位置。好幾罈酒砸落在那女郎的頭上,頓時鮮血橫流。片山摟著那姑娘仰面摔倒在地,失去知覺的姑娘正好重重地壓在他的身上。酒罈接連不斷地飛落下來,連同一些玻璃碎片統統掉在姑娘的身上。
四周一片漆黑。顯然,由於爆炸,這兒已處於停電狀態。一些鋼筋混凝土碎塊不時從天花板上墜落下來。就在這時,再次響起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劇烈的衝擊和震盪使片山失去了知覺。
在奄奄一息的姑娘的悲鳴中,片山又漸漸恢復了知覺,他想努力推開壓在身上的滿身血跡的女郎,意識到了發生的事。無意中,他觸控到了姑娘的後腦,手上立即沾滿了從破碎的頭蓋骨中流淌出來的粘粘的腦漿,片山不禁悲從中來。他好不容易站起身子。炸藥味和烈酒的氣味沖淡了血腥氣。片山剛想點著打火機,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周圍充滿了酒精氣體,一旦因接觸火焰而燃爆,就別想活著出去了。
片山記起自己帶著微型手電筒,連忙從貼身衣兜里掏出來。藉著微弱的手電光,他看見地下室橫七豎八地躺著近百名死傷者。他小心翼翼地跨過那些人體,向樓梯口走去,一種無以名狀的悲慼彷彿要從胸中迸涌出來。
妻子和孩子是在發生爆炸的一樓。樓梯至少有一半已崩塌。片山的頭上、背上不斷承受著落下的鋼筋混凝土塊的重擊,然而他仍不顧一切,硬是從斷裂的縫隙間爬上了一樓。一縷縷陽光從窗外射進一樓。整個一樓硝煙瀰漫,塵土飛揚,地上躺滿了呻吟著的人們,這裡成了血的海洋。
「晶子……亞蘭……理圖!」渾身血污如鬼神一般的片山聲嘶力竭地呼喚著,跌跌撞撞地向樓層深處走去。
這時,地下室發生的又一次爆炸,將它與一樓之間的地板掀了個底朝天,灼熱的氣浪從下面噴涌上來,地下室的酒精將火引上了一樓。片山此刻經受不住嚴重的缺氧和熊熊烈焰的灼烤,退到了窗外,左肩和頭一陣劇烈的疼痛,使他又一次昏死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