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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戀 - 49 / 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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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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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他們回到宅邸以後,伯爵夫人在窗洞下的小短桌上開始寫信。安耐特回到了她的房間裡、畫家叼着一支菸,又往外走,手反剪在背後,沿著牧場裡的曲徑慢步走着。但是他不走遠,頂多走到看得見住處的白牆或者屋頂的境界以內。每逢所住的房舍隱蔽到了樹木叢中或者灌木林後面時,他心裡就浮起了一層陰影,像烏雲蔽日那樣。而當它在綠蔭叢中露出來時,他就佇立幾秒鐘,端詳高窗的兩條綫腳,而後又重新上路。

他感到自己心中的不平靜,但是愉快,愉快什麼?一切。


  

這天的空氣對他是新鮮的,生活是幸福的,他覺得全身輕快得像孩子。他想跑,想用手去捕捉在草場上高低翱翔,彷彿拴在一根彈性線上的黃蝴蝶。他低聲哼着歌劇裡的曲調,他一再重複古諾的名句:「讓我凝視你的臉兒。」從中發現了以往他從沒有感到過的深長意味。

突然間,他自問:為什麼他能使自己這樣快變得不復是昨天的自我?昨天在巴黎時對萬事不滿、乏味、氣惱;而今天心情平靜,萬事如意,就像是一個善心神仙給他換了心靈。他想:「這位好神仙真該同時給我換個軀殼,讓我變年輕一些。」他一下子看到朱利奧在一叢矮樹裡追獵。他叫它過來。當那條狗過來將它垂耳長捲毛的頭放到他手下時,他坐到草地上以便更好地撫摸它,和它說些親昵話,把它放到膝下,越摸越親熱,像個隨時都會動心的女人一樣摟着它。

吃過晚餐,他們改變了昨天出去的做法,在客廳裡像一家人一樣度黃昏。

伯爵夫人忽然說:

「看來我們終於得走了!」

奧利維埃叫起來:

「啊!請現在不要說這話!我不在的時候,你們不願離開隆西愛。我來了,您就只想要走。」

「可是我親愛的朋友,」她說,「我們不能三個人都無限期地獃在這兒。」

「根本說不上無限期,而只是幾天。我不是在您府上曾整週整週地獃過多少次嗎?」

「是的,可那是在不同情況下,那時這房子是誰都接待的。」

於是安耐特用溫存求情的聲音說:

「啊!媽媽!再獃幾天,再獃兩三天。我學網球學得真高興。我輸的時候生氣,可是後來我真高興有了進步。」

就在當天早晨,伯爵夫人還計劃將這位朋友的神秘逗留期一直延到星期日,而現在不知道為什麼她想動身走了。她曾寄予無限期望的一天,卻使她心裡留下了一種說不清的深深的傷心,一種沒來頭的畏懼,像一種預感那樣頑強而模糊。

當她獨自回到房間裡時,她仍在思考這種新的憂鬱心情是從哪裡得來的。

是不是她受到了某種一掠即逝的感情衝擊,它的來源全然被忘卻了,而卻使最敏感的心弦繼續震顫?——也許如此——那麼是什麼呢?她細細回憶在她曾經經歷過的千百種細微感情變化中,若干不可告人的心理矛盾,件件樁樁都歸到他。然而它們都太不足道了,不足以使她為之喪氣。她想:「我太苛求了,我沒有權利讓我這樣自尋煩惱。」

她打開了窗戶吸一點晚上的空氣,她將肘臂支在窗檯上,眼睛看著月亮。

一陣輕輕的聲音使她低下了頭。是奧利維埃在房子前面散步。她想:「為什麼他說是回房間去呢?為什麼他在出來之前不告訴我呢?不邀我和他一起呢?他很清楚這會使我多麼高興。那末他在想什麼呢?」

想到在這個美麗的夜晚他不想要她一起散步,寧願獨自叼着一根香煙——因為她看到了一點紅火——獨自一人,在他可以享受與她為伴的歡樂時刻,想到他不再是無時無刻需要她,不再無時無刻惦着她時,在她的心頭新增加了一份苦澀的因素。

她正想關上窗戶不再看他,免得想去叫他,這時他抬起眼睛看到了她,叫道:

「瞧,您在幻想星星,伯爵夫人?」

她回答道:


  
「是,您也是,也在看我看的?」

「啊,我,我就是在吸煙而已。」

她忍不住問他:

「您怎麼不預先告訴我您出來?」

「我只是點支香煙抽抽而已。而且,我正在回去。」

「那麼,晚安了,朋友。」

「晚安,伯爵夫人。」

她一直退回到她的矮凳上哭起來。叫來鋪床的貼身女傭看到她的紅眼睛,同情地說:

「啊,太太又會把明天的臉色弄得難看。」

伯爵夫人睡不好,發熱,不斷為夢魔弄得不安。醒來時不待拉鈴她自己打開了窗戶和窗帘去照鏡子。她的面龐消瘦不堪,眼皮發腫,臉色發黃;她自覺難過得這麼厲害,以致她想說是病了,要躺在床上,到晚上時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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