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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散文集 - 22 /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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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迅散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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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草》是戰斗的詩篇。它不僅僅記錄了魯迅內心所經歷的一段複雜的鬥爭過程,而且也向人們展示出了一種頑強的戰鬥精神。它和魯迅的其他作品一樣,是同社會現實緊密聯繫着的。

《淡淡的血痕中》據魯迅說是「段祺瑞政府槍擊徒手民眾後」所作,魯迅的學生劉和珍、楊德群在「三•一八」慘案中遇難。針對這一事件,魯迅在「三•一八」事件發生的當晚,就寫了《無花的薔薇之二》。魯迅舉起如椽的大筆,揭露了封建軍閥的黑暗統治和法西斯暴行。他說:「如此殘虐險狠的行為,不但在禽獸中所未曾見,便是在人類中也極少有的,除卻俄皇尼古拉二世使歌薩克兵擊殺民眾的事,僅有一點相象。


  

」散文詩《淡淡的血痕中》則是以較為含蓄和曲折的手法來揭示同一主題的。詩篇以洞察一切的眼光,以極大的憤怒和蔑視的態度,揭露了暴君「造物主」的「暗暗的使人類流血,卻不敢使人類永遠記得」的虛偽而又殘酷的本質,指出他們為了維護其「造物主」的地位,「還沒有滅盡人類的勇氣」的懦怯心理,表達了魯迅對這伙「造物主」的「神聖的憎恨」的感情。然而對於這「淡淡的血痕」,人們卻表現為不同的態度。一種是「造物主的良民們」,他們懷着「天之民」的苟且心理,在淡紅的血色中暫得偷生,維持着一種不死不活、如醉如醒的現狀,滿足於「咀嚼着自我的渺茫的悲苦」的似人非人的生活。

魯迅以「衷其不幸,怒其不爭」的態度,批判了這種「良民們」的懦弱性格和恐懼心理,期待着他們能夠覺醒,不要再去做「造物主的良民」了。另一種卻是「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的「叛逆的猛士」。他深知過去、現在和將來,既「看透了造化的把戲」,也懂得那些「良民們」的心理,以一種大勇者的姿態屹立於人間,為結束那欲死欲生的現狀,使天地變色,他在血泊中繼續向那些「造物主」進行決死的鬥爭。魯迅寫這一詩篇的目的,一方面是為了「紀念幾個死者」,同時也是為了喚醒當前的「生者和未生者」,號召人們不要做「人類中的怯弱者」,都來做使天地變色的「叛逆的猛士」。

——范業本《試論〈野草〉》

第三

一覺

飛機負了擲下炸彈的使命,像學校的上課似的,每日上午在北京城上飛行。每聽得機件搏擊空氣的聲音,我常覺到一種輕微的緊張,宛然目睹了「死」的襲來,但同時也深切地感着「生」的存在。

隱約聽到一二爆發聲以後,飛機嗡嗡地叫着,冉冉地飛去了。也許有人死傷了罷,然而天下卻似乎更顯得太平。窗外的白楊的嫩葉,在日光下發烏金光;榆葉梅也比昨日開得更爛漫。收拾了散亂滿床的日報,拂去昨夜聚在書桌上的蒼白的微塵,我的四方的小書齋,今日也依然是所謂「窗明几淨」。

因為或一種原因,我開手編校那歷來積壓在我這裡的青年作者的文稿了;我要全都給一個清理。我照作品的年月看下去,這些不肯塗脂抹粉的青年們的魂靈便依次屹立在我眼前。他們是綽約的,是純真的,——阿,然而他們苦惱了,呻吟了,憤怒了,而且終於粗暴了,我的可愛的青年們!

魂靈被風沙打擊得粗暴,因為這是人的魂靈,我愛這樣的魂靈;我願意在無形無色的鮮血淋漓的粗暴上接吻。漂渺的名園中,奇花盛開着,紅顏的靜女正在超然無事地逍遙,鶴唳一聲,白雲鬱然而起……。這自然使人神往的罷,然而我總記得我活在人間。

我忽然記起一件事:兩三年前,我在北京大學的教員預備室裡,看見進來了一個並不熟識的青年,默默地給我一包書,便出去了,打開看時,是一本《淺草》。就在這默默中,使我懂得了許多話。阿,這贈品是多麼豐饒呵!可惜那《淺草》不再出版了,似乎只成了《沉鐘》的前身。那《沉鐘》就在這風沙洞中,深深地在人海的底里寂寞地鳴動。

野薊經了几乎致命的摧折,還要開一朵小花,我記得托爾斯泰曾受了很大的感動,因此寫出一篇小說來。但是,草木在旱干的沙漠中間,拚命伸長他的根,吸取深地中的水泉,來造成碧綠的林莽,自然是為了自己的「生」的,然而使疲勞枯渴的旅人,一見就怡然覺得遇到了暫時息肩之所,這是如何的可以感激,而且可以悲哀的事?!


  
《沉鐘》的《無題》——代啟事——說:「有人說:我們的社會是一片沙漠。——如果當真是一片沙漠,這雖然荒漠一點也還靜肅;雖然寂寞一點也還會使你感覺蒼茫。何至于像這樣的混沌,這樣的陰沉,而且這樣的離奇變幻!」

是的,青年的魂靈屹立在我眼前,他們已經粗暴了,或者將要粗暴了,然而我愛這些流血和隱痛的魂靈,因為他使我覺得是在人間,是在人間活着。

在編校中夕陽居然西下,燈火給我接續的光。各樣的青春在眼前一一馳去了,身外但有昏黃環繞。我疲勞着,捏着紙煙,在無名的思想中靜靜地合了眼睛,看見很長的夢。忽而驚覺,身外也還是環繞着昏黃;煙篆在不動的空氣中上升,如幾片小小夏雲,徐徐幻出難以指名的形象。

一九二六年四月十日。

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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