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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夜 - 84 / 144
文學類 / 杜思妥也夫斯基 / 本書目錄
  

白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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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八天了伊萬·伊裡奇都沒有離開過家,沒有去上班。他病了,病得很重,而精神上的病更甚于肉體上的。八天來,他經受了地獄般的痛苦,這八天也許可抵作另一世界的八天了。有時候他想出家修道,的確有過這種想法。這時,他的想法格外豐富。他想象着那平緩、低沉的歌聲,那開着的棺材,那幽靜的修道小室的生活,那樹林和洞穴;但當他清醒後,他几乎馬上就承認,那都是一些最可怕的胡說和誇張,併為那種胡說和誇張而羞愧。隨後,對他精神上 existence manguee 的折磨開始了。隨後,他的心中又迸發出羞辱感,並立即攫住他的心,燒灼着,激怒着。當想象着發生的各種情景時,他顫抖起來。關於他,他們將會說些什麼,想著什麼,他將怎樣走進辦公室去,會有什麼私語將伴他延續整整一年,十年,一生呢?他的這個笑話一定會傳揚子孫後代。

他有時沮喪得甚至準備立刻就去找謝苗·伊萬諾維奇,請他寬恕,與他交好。他甚至不替自己辯護,而全然責備自己:他不為自己去找諒解的理由,而且羞於這種理由。


  

他也想馬上就去呈請辭職,平凡而獨自地獻身人類的幸福。無論如何一定要改換所有相識的人,甚至要根絶任何有關他的回憶。後來他又覺得這樣做是荒誕的,而加倍嚴厲對待屬員還有可能把整個事情扭轉過來。這時,他恢復了希望,重行振作起來了。經過整整八天的困惑和痛苦後,他終於感到不能再忍受這種湮沒無聞了,m un beau matin①他決定去上班了。



①法語:在一個美好的早晨。

早在家獃着苦惱的時候,他就曾一千次設想過自己怎樣走進辦公室去。他驚人地堅信,他一定會聽到背後不善良的議論,看到不善良的面孔,受到惡意的微笑。當事實上什麼也沒有發生時,他有多麼驚訝啊!大家都恭恭敬敬地迎接他,都鞠躬行禮,都神情莊重,勤於職守。當他進自己的辦公室時,心中充滿了喜悅。

他立刻十分認真地着手處理公務,聽了幾個呈文和說明,並作了指示。他覺得,他還從來沒有像今天早晨這樣敏捷、準確地判斷和作決定。他看到他們很滿意,尊重他,恭敬他。就是最多疑的人也發現不了什麼。事情在順利地進行。

最後,阿基姆·彼得羅維奇拿着公文來了。他的出現就像是什麼東西刺痛了伊萬·伊裡奇的心,不過,這只是瞬間而已。伊萬·伊裡奇開始對他進行指示,重點地說明,指點他該如何做,併進行解釋。伊萬·伊裡奇感到阿基姆·彼得羅維奇彷彿在避免過久地望着他,或者不如說,阿基姆·彼得羅維奇不敢於望他。不過,阿基姆·彼得羅維奇已辦完公務開始收拾公文。

「還有一個請求,」他以儘量冷漠的口氣開始說,「普謝爾多尼莫夫文官請求調往別的局去……謝苗·伊萬諾維奇·舒普列科大人答應給他職位。大人,請您予以恩准。」

「哦,他要求調動,」伊萬·伊裡奇說,心裡感到如釋重負。他瞥了一眼阿基姆·彼得羅維奇,頓時兩人目光相接。

「哪有什麼呢,我這方面,我……我願意利用我的,」伊萬·伊裡奇回答說,「我同意了。」

看來,阿基姆·彼得羅維奇想趕快溜走,但伊萬·伊裡奇忽而一時氣量高尚說出了決斷,阿基姆·彼得羅維奇顯然又激動起來了。

「請轉告他,」他開口說,向阿基姆·彼得羅維奇投去明確的、含義深長的目光,「請轉告普謝爾多尼莫夫,我對他沒有惡意,是的,沒有惡意!……相反,我甚至打算忘記過去的一切,我不怨恨他……不會怨恨,忘記一切,一切……」

伊萬·伊裡奇驀地停了說話,十分吃驚地望着阿基姆·彼得羅維奇異樣的舉動。阿基姆·彼得羅維奇是個深明事理的人,不知什麼原因忽然變成十足的傻瓜了。他沒有聽完也沒有聽,卻忽然羞慚得糊塗極了,竟匆匆地甚至失禮地微微點頭,而且朝門邊退去。他的整個樣子像是要鑽到地裡去,或者莫如說,他要急忙回辦公室去。當只剩下一個人的時候,伊萬·伊裡奇倉皇失措地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朝鏡子裡看,但看不見自己的臉龐。

「不,要嚴肅,唯有嚴肅,嚴肅!」他喃喃地說,几乎是無意識地自言自語,突然唰地一抹濃艷的紅暈佈滿他的整個臉龐。他忽地感到羞辱,感到心情沉重,是抱病八天中最難受的時候也沒有過的。「我經受不了!」他自言自語地說後,渾身無力地癱坐在椅子上。

性格溫和的女人


  

性格溫和的女人

(幻想小說)

作者的話

我請求我的讀者原諒:這一次我不採用通常的《日記》形式,只寫一個中篇。但是,這部中篇卻的的確確占去了我一個月的大半部份時間。無論如何我都要求讀者寬恕。

現在讓我們來談談故事本身。儘管我給它冠上了「幻想」的標題,但我本人卻認為它是高度現實的。不過這裡確有(幻想)的成分,所以我認為有必要事先加以說明。

問題是這個東西既不是短篇小說,也不是札記。請你們設想一位這樣的丈夫,他的妻子正躺在桌子上,幾個小時以前,她跳窗自殺。他心情慌亂,還沒來得及收攏自己的思想。他在自己的幾間房裡走來走去,竭力把已經發生的事件想個明白,「把自己的思想集中到一個點上。」而且他是一個自言自語的不可救藥的懷疑病者。現在他就在自言自語,一邊講事情的經過,一邊給自己解釋這件事情。儘管表面上看起來,他說的話首尾一致,但在感情上、邏輯上卻幾次自相矛盾。他為自己進行辯解,把責任放在她身上,還作出一些毫不相干的解釋:這裡面既有心靈和思想上的粗鄙,也有深厚的感情。他真的慢慢地向自己解釋清楚了這件事情,而且將「思想集中到了一點上」。他引起的一系列的回憶,終於使他無可輓回地走向了真理,而這個真理又無可輓回地提高了他的理智和心靈。最後連他講述故事的口氣與開初的紊亂相比,也發生了變化。真理在他這個不幸者面前,已經相當明朗而確定地展現出來,至少對他本人來說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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