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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以改正錯誤為目的懲罰,大人,對於馴服家畜來說是必不可少的。」
「啊!……好,去吧,去吧,我只談這一件事。」
走到外面以後,伊凡·安德列耶維奇站了好久,好像他在等待他馬上就會中風似的。他取下帽子,擦乾額頭上的汗水,眯縫起眼睛,想了想什麼,然後回家去了。
一到家,他打聽到格拉菲拉·彼得羅夫娜已經從劇院回來,而且早就牙齒痛了起來,於是派人請醫生,買治牙痛的水蛭,她現在正躺在床上,等待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回家。當時他那種驚訝的神態,簡直難以形容!
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先是拍了一下自己的前額,然後吩咐下人給他倒水洗臉、擦身,最後才下決心進妻子的臥室。
「您這段時間是在哪裡消磨的?您看看,您像什麼人啦!您的臉色好難看!您到底到哪裡去了?先生,您說說看,妻子都快死了,可是全城都找不到您!您在哪裡?莫非又是去捉我了,想打斷我根本不知道跟誰訂的約會嗎?真叫人害臊啊,先生!您是什麼丈夫!很快就會有人用手指戮您的脊樑骨的!」
「寶貝!」伊凡·安德列耶維奇說了這一句作為回答。
但是這時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不得不伸手去口袋裏找手帕並把剛剛開始的談話打斷,因為他既找不到恰當的語言,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和思想準備來繼續把話說完……當阿米什卡的屍體和手帕一起從口袋裏拖出來的時候,他有多麼吃驚、擔心和害怕啊!伊凡·安德列耶維奇沒有發覺,在感到絶望的衝動下,他被迫從床腳底下爬出來,在莫名其妙的恐懼之中,把阿米什卡塞進了口袋內,希望因此而消滅自己的犯罪痕跡,隱藏犯罪的證據,從而逃避應得的懲罰。
「這是什麼?」太太嚷叫起來,「一條死狗!天哪!從哪裡……您這是幹什麼?……您到哪裡去了?快說,您剛纔到哪裡去了?……」
「寶貝!」伊凡·安德列耶維奇回答道。他的樣子看起來比阿米什卡更像死者。「寶貝呀……」
我們將把我們的主人公留下,留到下一次再說,因為一個非常特別的、新的驚險故事即將在這裡開始。諸位先生,所有這些災難和命中注定的折磨故事,我們將來是一定要講完的。但是,你們大家一定會同意:嫉妒是一種不可原諒的激情,不僅如此,它甚至就是不幸!……
聖誕晚會上基督身旁的小男孩
聖誕晚會上基督身旁的小男孩
1 「帶著一隻小把手」的男孩
小孩子是一批奇怪的人。人們經常在夢中隱隱約約地見到他們。聖誕節前,聖誕晚會前和聖誕晚會中,我總是在大街上的某個角落裡,見到一個小男孩,最多不過七八歲吧。在可怕的嚴寒中,他几乎穿著夏天的衣服,不過他脖子上纏着一塊舊布。這就是說他還是被人準備好送出來的。他「帶著一隻小把手」走來走去。這是一個專門術語,意思是行乞。這個術語是孩子們自己想出來的。像他這樣的男孩子很多很多,他們在道路上轉來轉去,而且怪聲怪氣地喊着他們學到的一些什麼話。不過,這個男孩子並不怪聲怪氣地喊叫,說話似乎相當天真而且不很習慣和信任地望着我的眼睛——這說明他可能是才開始幹這個行當的。經過我的仔細盤問,他說他有個生病的姐姐,失業在家。也許,他說的是實話。不過我後來打聽到,這樣的男孩多得不知其數。儘管天氣冷得要命,他們還是「帶著小把手」被派出來,而且如果什麼也要不到的話,那就一定得挨打。乞討到幾個戈比以後,小男孩就帶著一雙凍得紅紅的、僵硬的小手回到某個地下室裡。一群懶漢往往在那裡酗酒。這些懶漢「從星期六到星期天在工廠裡罷工,最早要到星期三晚上才回廠幹活」。他們饑餓、挨打的妻子和他們一起在地下室裡喝酒,他們吃奶的孩子在這裡餓得嗷嗷尖叫。他們酗酒、淫蕩、幹壞事,最主要的是酗酒。他們派那個男孩帶著討來的錢,馬上去酒館,於是他又弄來了酒。有時候,為了逗樂,他們往他口裡倒進半瓶酒。當他呼吸中斷,倒到地板上差點失去知覺時,他們哈哈大笑。
……你無情地往我口內
倒進劣酒一杯……
他一長大,就被送到某個工廠裡,但他必須把他掙得的工錢,全部送給那些懶漢,懶漢們一拿到錢又去把它喝光。這些孩子在進工廠前就成了百分之百的罪犯。他們在城裡流浪,而且知道哪些地方可以容身,哪些地下室可以人不知鬼不覺地過夜。其中的一個居然在一個打掃院子的工人的籃筐裡,一連過了幾夜,那工人卻沒有發覺。當然,他們成了一批小偷。連八歲的孩子都行竊成癖,有時甚至根本不知他們的行為是犯罪。最後他們僅僅為了自由而承受一切——饑餓、寒冷、毆打,然後逃離那些懶漢,到處流浪,這些野蠻的孩子有時什麼也不懂,既不知道他們住在何處,也不知道他們屬於什麼民族,更不知道有沒有上帝,有沒有皇帝;甚至有一些人把他們干的事情轉述出來,叫人聽了無法相信,然而那又都是事實。
2 聖誕晚會上基督身旁的小男孩
但是,我是小說家,好像我親手編造過一則「故事」。為什麼我寫「好像」呢?因為我自己確切知道是我編造的,但又隱隱約約地覺得這事是在某時某地發生過的,恰好發生在聖誕節的前夜,發生在一個大城市裡,當時天氣冷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