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他這時再也忍不住了,用一隻眼睛瞟了我一眼。我也忍不住了,直對著他哈哈大笑起來。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馬上轉過身去,向主人問這個奇怪的青年人是什麼人?顯然是指我說的。他們開始悄悄耳語,從房裡走了出去。我隨後看到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一邊聽男主人說話,一邊露出不相信的神情,連連搖頭。
我笑夠以後,回到了大廳裡。那位大人物在那裡受到孩子們的父母和男女主人的包圍,正在同剛剛向他引見的一位婦女,熱烈地交談。那位婦女牽着一個小姑娘的手。十分鐘以前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同她在客廳裡有過一次不愉快的談話。現在他滿口稱讚這位可愛的小姑娘長相漂亮,才華橫溢、姿態優美、富有教養。他顯然是在小姑娘的媽媽面前獻慇勤。母親聽著他的奉承話,高興得差點掉下淚來。小姑娘父親的嘴邊也露出了笑容。男主人對這皆大歡喜的場面,也感到高興。所有的客人都深表同情,連孩子們的遊戲也停了下來,免得妨礙大家談話。整個空氣都充滿仰慕之情。長相漂亮的小姑娘的母親,內心深處都受到感動,我後來聽到她用精心挑選的詞彙,邀請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大駕光臨他們家,成為他們高貴的客人。她認為這將是給予他們家的特殊榮耀。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懷着真誠的喜悅心情接受了這一邀請。後來,客人們按照禮節的要求,紛紛散開,我聽到他們彼此用十分動人的語言,讚揚承包商夫婦和他們的小姑娘,特別是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
「這位先生結婚了嗎?」我几乎是大聲地問我的一位熟人,他站的地方離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比誰都近。
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惡狠狠地向我投過來審視的一瞥。
「沒有!」我的熟人作了回答。他對我故意這樣不知趣地提問,打心底里感到不快……
前不久,我從某某教堂走過。那裡人山人海、車水馬龍,使我大吃一驚。周圍的人們都在談論這盛大的婚禮。那是一個陰天,而且開始下起濛濛細雨來了。我跟着人流,走進教堂,於是我看見了新郎。那是一個個子矮小、衣着極其講究的圓臉小子,大腹便便,身體保養得很好。他跑來跑去,忙忙碌碌,不停地發號施令。最後,有人說新娘坐車來了。我拚命擠進人群,看到了一位絶妙佳人,她大概才進入妙齡的第一個春天。但是這位美人的面色卻是蒼白的,心情是憂鬱的。她心不在焉地望着。我甚至覺得,她的眼睛因為前不久流過淚,而顯得紅腫。她臉部每一根線條的古典式的嚴謹,都使她的美具有某種莊嚴肅穆的神態。透過這種莊嚴肅穆的神態,透過這種憂鬱的心情,仍然可以看出她最初的、稚氣未退的天真無邪的容顏。某種天真到不能再天真的、尚未定型的、年青的東西,不斷表現出來,似乎在默默無言地為自己哀求憐惜。
有人說,她剛滿十六歲。我注意看看新郎,突然發現他正是我整整三年不見的尤利安·馬斯塔科維奇。我又望瞭望新娘……我的天哪!我趕快擠出教堂。人群中有人說新娘很有錢,有陪嫁五十萬,還有許多衣衫……
「他這算盤真打得精明!」我這麼一想,就擠到外面去了……
別人家的妻子和床底下的丈夫
別人家的妻子和床底下的丈夫
——一件罕見的怪事
(
1)
「勞駕,先生,請允我向您打聽……」
一個過路的行人渾身一抖,有點吃驚地望了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一眼。這位先生開門見山,向他提問,時間是傍晚七點多,地點是在大街的中間。大家都知道,要是一位彼得堡的先生在大街之上,同另一位完全陌生的先生談點什麼的話,那另一位先生肯定會嚇一大跳的。
這位過路人正是如此:他渾身一抖,有點害怕。
「請原諒我驚動您了,」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開口說道,「不過,我……我,確實不知道……您一定要原諒我,您看,我的心緒有點不佳……」
穿一件腰部帶褶子的舊式大衣的青年人這才發現,那位穿熊皮大衣的先生的確情緒不好。他滿佈皺紋的臉龐,相當灰白,聲音不斷地顫抖,顯然,思想紛亂,前言不搭後語。看得出來,說出這一懇切的要求,他是作出了巨大的努力的,因為對方在官階和地位方面都比他低,而對方卻又不得不向他有所要求。再說,這種要求,從一位穿著這麼昂貴的大衣,這麼深綠色的考究的燕尾服,衣上還戴着五顏六色的裝飾物的先生方面來說,這種要求,至少是不體面的、不合身份的、甚至是反常的。很明顯,所有這一切使得穿熊皮大衣的先生感到尷尬,最後,這位心緒不佳的先生終於剋制不住了,決心壓住自己的激動,體面地掩飾他自己造成的令人不快的場面。
「請您一定要原諒我,我心境不好。不過,您確實不瞭解我……打擾您了,請原諒!我改變主意了。」
這時,他出於禮貌,把帽子稍稍抬起,然後就朝前跑去。
「不過,請允許我……您請便!」
但是,那個矮個子在黑暗中消失了,讓穿腰部帶褶子的大衣的那位先生站在那裡目瞪口獃。
「這人真怪!」穿腰部帶褶子的大衣的先生想道。後來,他在着實大吃一驚以後,終於擺脫了麻木狀態,想起了自己的事情,開始來回徘徊,同時兩眼目不轉睛地盯着一棟樓層無數多的樓房大門。煙霧開始消散,青年人有點高興了,否則,他在霧中漫步更加看不清楚,儘管有一位整天站在那裡失望的馬車伕可能看見他。
「請原諒!」
過路人又渾身一抖:原來又是那個穿浣熊皮大衣的先生站在他的面前。
「對不起,我又……」他開口說道,“不過,您,您肯定是一位高尚的人!請您不要把我當作有很高社會地位的人看,其實我語無倫次,不過,一定要請您從人道主義的角度……
先生,站在您面前的是一個非常有求于您的人……”
「到底是什麼事?如果我能辦到……」
「您或許以為我向您要錢吧!」這位神秘的先生歪着嘴巴,歇斯底里地笑着,但面色慘白。
「哪能呢,先生!」
「不,我看得出來,我給您添麻煩了!請原諒,我無法剋制自己。就算您認為我神經錯亂,几乎發瘋了也好,但您千萬不要作出什麼結論……」
「還是談正事吧,談正事吧!」青年人作了回答,鼓勵性地但很不耐煩地點了一下頭。
「啊!原來是這樣!您,一個這麼年輕的人,居然提醒我談正經事,好像我是一個多麼不懂事的小孩子!我真糊塗到了極點!我的自賤,您是怎麼看的,請您坦率地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