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憐的姑娘激動得說不下去了,她把頭靠在我的肩上,後來就躺到我的懷裡,傷心地痛哭起來了。我安慰她,勸她,但她還是哭個不停。她一直握著我的一隻手,一邊痛哭嚎啕,一邊說道:「您等一等,您等一等,我馬上就不哭了!我想告訴您……您不要以為這些眼淚(這是由於軟弱造成的)……您等一等,它會過去的……」最後,她停止了哭泣,擦去了眼淚,我們又往前走去了。我本想開口說話,但她老是求我等一等。我們後來都不說話了……最後,她打起精神又開始說了起來。
「是這麼回事,」她用虛弱無力和顫抖的聲音開始說道,但那聲音之中突然響起一種異樣的音符,直接刺進我的心裡,叫人感到甜蜜蜜的。「您別以為我是那麼水性楊花、朝三慕四,不要認為我會那麼輕率而迅速地忘記和背信棄義……我愛過他整整一年,我可以用上帝發誓,我甚至從來沒有動過對他不忠實的念頭。但他對這事卻是鄙視的,他嘲笑過我,願上帝與他在一起!他刺激我,而且傷害過我的心。我不愛他,因為我只能愛一個度量大、能理解我、道德高尚的人,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這樣的人,所以他不值得我愛,咳,願上帝與他同在!他這樣做更好,比我在自己以後的期待中發現受騙上當時才認清他的面目要好。……好啦,完了!但是,我善良的朋友,誰知道呢?」她握著我的手繼續說下去。「誰知道呢?也許我全部的愛就是感情上的受騙,想象力的受騙,也許它一開始就是一場淘氣的遊戲,是一些鷄毛蒜皮的小事,而產生它的原因是我生活在奶奶的監視之下嗎?也許,我應該愛的是另一個人,而不是他,不是一個這樣的人,而是一個憐我痛我的人,所以,所以……咳,我們不談這個事吧,不談啦,」納斯金卡激動得喘不過氣來,把話打斷了。「我只想告訴您……我想告訴您的是:儘管我愛他(不,是過去愛他),儘管您還會說……假如您覺得,您對我的愛非常深,最終足以從我的心中把我以前對他的愛,排除出去的話……如果您想可憐我,如果您不想我一個人去單獨面對命運的挑戰,沒有人安慰,沒有希望,如果您想象現在這樣愛我,永遠愛我的話,那麼我可以賭咒發誓,我對您的感激,我對您的愛最終是會對得起您對我的愛的……您現在願意抓住我的手嗎?」
「納斯金卡,」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大聲叫了起來。「納斯金卡!……啊,納斯金卡……」
「好,夠啦,夠啦!唉,現在真的夠啦!」她好不容易才剋制住自己,說了起來。「唔,現在什麼都說完了,不是嗎?是這樣嗎?唔,您非常幸福,我也非常幸福,這事以後就根本不用再說了。請您等一等,您饒恕我吧……看在上帝的份上,您談點別的,行嗎?……」
「對,納斯金卡,對!這事已經談夠了,現在我感到很幸福,我……唔,納斯金卡,我們開始談別的事吧,快,快,我們快點談。是的,我準備……」
結果我卻不知道說什麼好,我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說了上千句既無思想內容又互不連貫的話。我們時而沿著人行道走去,時而又突然返身往回走,穿過街道。後來我們停下來,又走到沿河大道上。我們完全像是兩個不懂事的孩子……
「我現在一個人住,納斯金卡,」我開始說話,「可明天……唔,納斯金卡,您當然知道,我很窮,我總共才有一千二百盧布,不過,這沒有什麼關係……」
「當然,不,奶奶有養老金,她不會加重我們的負擔。應該帶上奶奶!」
「哪當然,奶奶是該帶上的……只是這個瑪特蓮娜……」
「啊呀,我們也有個菲克拉呀!」
「瑪特蓮娜,心腸好,只是有一個缺點:她沒有想象力,納斯金卡,完全沒有想象力。不過,這沒有什麼關係!……」
「反正一樣。他們兩個可以在一起。不過,您明天就搬到我們那裡去。」
「這怎麼行呢?搬到你們那裡去!好,我準備去……」
「是的,您去租我們的房子住。我們樓頂上,有個小小的閣樓,它空着的,原來有個老太太住,她是貴族,後來搬走了,再說我知道,奶奶希望進一個青年人。我問過她:『幹嗎要進一個青年人呢?』她的回答是:『是這樣的,我老了,不過你可不要以為,納斯金卡,我想給你做媒,讓你嫁給他。』我猜想這是為了那個……」
「哎呀,納斯金卡!……」
接着我們都笑了起來。
「唔,算了,不說了,您現在住在哪裡?我把它忘啦!」
「住在烏——橋邊,巴拉尼科夫家的房子裡。」
「那是一幢這麼大的房子?」
「是的,有這麼大。」
「啊呀,我知道,房子好。您知道嗎?您還是把它退掉,快點搬到我們家來吧……」
「明天,納斯金卡,明天搬。我在那裡還欠着點房租,不過,這不要緊的……我不久就可以領到薪水……」
「您知道嗎,我也許會去講課。我一邊學習,一邊講課……」
「那太好啦!……我很快就會獲獎,納斯金卡……」
「這麼說來,您明天就要成為我的房客了……」
「是的,我們也坐車去看《塞維爾的理髮師》,因為這個歌劇很快又要演出了。」
「對,我們去,」納斯金卡笑着說道,”「不,最好我們不去聽《塞維爾的理髮師》歌劇,而去看點別的……」
「唔,好,我們看別的,當然,這會更好,要不我真沒想到……」
說這話的時候,我們好像走在雲裡霧裡,似乎不知道我們出了什麼事。一會兒停下來,站在一個地方交談很久,一會兒又放開腳步,信步走來走去,又是笑,又是哭的……納斯金卡突然想回家,我不敢阻攔她,想把她送到家門口。我們走着走着,過了刻把鐘,突然發現來到了沿河大街我們的長凳旁。她嘆息一聲,淚水又湧到了眼邊。我害怕了,全身直冒冷汗……但她馬上握住我的一隻手,拖着我又走來走去,天南海北地聊天、說話……。
「現在該回家了,我該回家了,我想,天色已經很晚,」納斯金卡終於說話了,「我們的小孩子氣也該發夠啦!」
「對,納斯金卡,不過我現在已經睡不着了,我不回家去。」
「大概,我也會睡不着的,不過,您得伴送我……」
「一定!」
「但現在我們一定要走到我的住房門口才行。」
「一定,一定……」
「是真話?……反正遲早總是要回家的!」
「是實話,」我笑着作了回答……
「那好,我們走吧!」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