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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 361 / 3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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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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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

雨村欣然領命,兩人攜手而行,小廝驅車隨後,到了一座茅庵。士隱讓進雨村坐下, 小童獻上茶來。雨村便請教仙長超塵的始末。士隱笑道:「一念之間,塵凡頓易。老先生從繁華境中來,豈不知溫柔富貴鄉中有一寶玉乎?」雨村道:「怎麼不知。近聞紛紛傳述, 說他也遁入空門。下愚當時也曾與他往來過數次,再不想此人竟有如是之決絶。」士隱道:「非也。這一段奇緣,我先知之。昔年我與先生在仁清巷舊宅門口敘話之前,我已會過他一面。 」雨村驚訝道:「京城離貴鄉甚遠,何以能見?」士隱道:「神交久矣。」雨村道:「既然如此,現今寶玉的下落,仙長定能知之。」士隱道:「寶玉,即寶玉也。那年榮寧查抄之前,釵黛分離之日,此玉早已離世。一為避禍,二為撮合,從此夙緣一了,形質歸一, 又復稍示神靈,高魁貴子,方顯得此玉那天奇地靈之寶,非凡間可比。前經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攜帶下凡, 如今塵緣已滿,仍是此二人攜歸本處,這便是寶玉的下落。」雨村聽了, 雖不能全然明白,卻也十知四五,便點頭嘆道:「原來如此,下愚不知。但那寶玉既有如此的來歷, 又何以情迷至此,復又豁悟如此?還要請教。」士隱笑道:「此事說來,老先生未必盡解。太虛幻境即是真如福地。一番閲冊,原始要終之道,歷歷生平,如何不悟?仙草歸真,焉有通靈不複原之理呢!」雨村聽著,卻不明白了。知仙機也不便更問, 因又說道:「寶玉之事既得聞命,但是敝族閨秀如此之多,何元妃以下算來結局俱屬平常呢?」士隱嘆息道:「老先生莫怪拙言,貴族之女俱屬從情天孽海而來。大凡古今女子,那`淫‘字固不可犯,只這`情‘字也是沾染不得的。所以崔鶯蘇小,無非仙子塵心, 宋玉相如,大是文人口孽。凡是情思纏綿的,那結果就不可問了。」雨村聽到這裡,不覺拈鬚長嘆, 因又問道:「請教老仙翁,那榮寧兩府,尚可如前否?」士隱道:「福善禍淫, 古今定理。現今榮寧兩府,善者修緣,惡者悔禍,將來蘭桂齊芳,家道復初,也是自然的道理。 」雨村低了半日頭,忽然笑道:「是了,是了。現在他府中有一個名蘭的已中鄉榜,恰好應着`蘭‘字。適間老仙翁說`蘭桂齊芳‘,又道寶玉`高魁子貴‘,莫非他有遺腹之子, 可以飛黃騰達的麼?」士隱微微笑道:「此系後事,未便預說。」雨村還要再問,士隱不答,便命人設俱盤飧,邀雨村共食。

食畢, 雨村還要問自己的終身,士隱便道:「老先生草庵暫歇,我還有一段俗緣未了,正當今日完結。」雨村驚訝道:「仙長純修若此,不知尚有何俗緣?」士隱道:「也不過是兒女私情罷了。 」雨村聽了益發驚異:「請問仙長,何出此言?」士隱道:「老先生有所不知, 小女英蓮幼遭塵劫,老先生初任之時曾經判斷。今歸薛姓,產難完劫,遺一子于薛家以承宗祧。 此時正是塵緣脫盡之時,只好接引接引。」士隱說著拂袖而起。雨村心中恍恍惚惚,就在這急流津覺迷渡口草庵中睡着了。


  

這士隱自去度脫了香菱,送到太虛幻境,交那警幻仙子對冊,剛過牌坊,見那一僧一道,縹渺而來。士隱接著說道:「大士,真人,恭喜,賀喜!情緣完結,都交割清楚了麼?」那僧說:「情緣尚未全結,倒是那蠢物已經回來了。還得把他送還原所,將他的後事敘明,不枉他下世一回。」士隱聽了,便供手而別。那僧道仍攜了玉到青埂峰下,將寶玉安放在女媧煉石補天之處,各自雲遊而去。從此後,「天外書傳天外事,兩番人作一番人。」

這一日空空道人又從青埂峰前經過,見那補天未用之石仍在那裡,上面字跡依然如舊, 又從頭的細細看了一遍,見後面偈文後又歷敘了多少收緣結果的話頭,便點頭嘆道:「我從前見石兄這段奇文,原說可以聞世傳奇,所以曾經抄錄,但未見返本還原。不知何時復有此一佳話,方知石兄下凡一次,磨出光明,修成圓覺,也可謂無復遺憾了。只怕年深日久,字跡模糊,反有舛錯,不如我再抄錄一番,尋個世上無事的人,托他傳遍, 知道奇而不奇,俗而不俗,真而不真,假而不假。或者塵夢勞人,聊倩鳥呼歸去,山靈好客, 更從石化飛來,亦未可知。」想畢,便又抄了,仍袖至那繁華昌盛的地方,遍尋了一番,不是建功立業之人,即系饒口謀衣之輩,那有閒情更去和石頭饒舌。直尋到急流津覺迷度口, 草庵中睡着一個人,因想他必是閒人,便要將這抄錄的<<石頭記>>給他看看。那知那人再叫不醒。空空道人復又使勁拉他,才慢慢的開眼坐起,便草草一看,仍舊擲下道:「這事我早已親見盡知。你這抄錄的尚無舛錯,我只指與你一個人,托他傳去,便可歸結這一公案了。」空空道人忙問何人,那人道:「你須待某年某月某日到一個悼紅軒中,有個曹雪芹先生,只說賈雨村言托他如此如此。」說畢,仍舊睡下了。

那空空道人牢牢記着此言, 又不知過了幾世幾劫,果然有個悼紅軒,見那曹雪芹先生正在那裡翻閲歷來的古史。 空空道人便將賈雨村言了,方把這<<石頭記>>示看。那雪芹先生笑道: 「果然是`賈雨村言‘了!」空空道人便問:「先生何以認得此人,便肯替他傳述? 」曹雪芹先生笑道:「說你空,原來你肚裡果然空空。既是假語村言,但無魯魚亥豕以及背謬矛盾之處, 樂得與二三同志,酒餘飯飽,雨夕燈窗之下,同消寂寞,又不必大人先生品題傳世, 似你這樣尋根問底,便是刻舟求劍,膠柱鼓瑟了。」那空空道人聽了,仰天大笑,擲下抄本,飄然而去。一面走着,口中說道:「果然是敷衍荒唐!不但作者不知,抄者不知,並閲者也不知。不過遊戲筆墨,陶情適性而已!」後人見了這本奇傳,亦曾題過四句為作者緣起之言更轉一竿頭雲:

說到辛酸處,荒唐愈可悲。


  

由來同一夢,休笑世人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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