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頁
卻說寶玉寶釵聽說鳳姐病的危急,趕忙起來。丫頭秉燭伺候。正要出院,只見王夫人那邊打發人來說: 「璉二奶奶不好了,還沒有嚥氣,二爺二奶奶且慢些過去罷。璉二奶奶的病有些古怪, 從三更天起到四更時候,璉二奶奶沒有住嘴說些胡話,要船要轎的, 說到金陵歸入冊子去。眾人不懂,他只是哭哭喊喊的。璉二爺沒有法兒,只得去糊了船轎,還沒拿來,璉二奶奶喘着氣等呢。叫我們過來說,等璉二奶奶去了再過去罷。」寶玉道:「這也奇,他到金陵做什麼?」襲人輕輕的和寶玉說道:「你不是那年做夢,我還記得說有多少冊子,不是璉二奶奶也到那裡去麼?」寶玉聽了點頭道:「是呀,可惜我都不記得那上頭的話了。這麼說起來,人都有個定數的了。但不知林妹妹又到那裡去了?我如今被你一說,我有些懂得了。若再做這個夢時,我得細細的瞧一瞧,便有未卜先知的分兒了。」襲人道:「你這樣的人可是不可和你說話的,偶然提了一句,你便認起真來了嗎?就算你能先知了,你有什麼法兒!」寶玉道:「只怕不能先知,若是能了,我也犯不着為你們瞎操心了。」
兩個正說著,寶釵走來問道:「你們說什麼?」寶玉恐他盤詰,只說:「我們談論鳳姐姐。」寶釵道:「人要死了,你們還只管議論人。舊年你還說我咒人,那個簽不是應了麼?」 寶玉又想了一想,拍手道:「是的,是的。這麼說起來,你倒能先知了。我索性問問你,你知道我將來怎麼樣? 」寶釵笑道:「這是又胡閙起來了。我是就他求的簽上的話混解的, 你就認了真了。你就和邢妹妹一樣的了,你失了玉,他去求妙玉扶乩,批出來的眾人不解,他還背地裡和我說妙玉怎麼前知,怎麼參禪悟道。如今他遭此大難,他如何自己都不知道, 這可是算得前知嗎?就是我偶然說著了二奶奶的事情,其實知道他是怎麼樣了, 只怕我連我自己也不知道呢。這樣下落可不是虛誕的事,是信得的麼!」寶玉道:「別提他了。你只說邢妹妹罷,自從我們這裡連連的有事,把他這件事竟忘記了。你們家這麼一件大事怎麼就草草的完了,也沒請親喚友的。」寶釵道:「你這話又是迂了。我們家的親戚只有咱們這裡和王家最近。王家沒了什麼正經人了。咱們家遭了老太太的大事, 所以也沒請,就是璉二哥張羅了張羅。別的親戚雖也有一兩門子,你沒過去,如何知道。 算起來我們這二嫂子的命和我差不多,好好的許了我二哥哥,我媽媽原想體體面面的給二哥哥娶這房親事的。 一則為我哥哥在監裡,二哥哥也不肯大辦,二則為咱家的事, 三則為我二嫂子在大太太那邊忒苦,又加着抄了家,大太太是苛刻一點的,他也實在難受:所以我和媽媽說了,便將將就就的娶了過去。我看二嫂子如今倒是安心樂意的孝敬我媽媽, 比親媳婦還強十倍呢。待二哥哥也是極盡婦道的,和香菱又甚好,二哥哥不在家,他兩個和和氣氣的過日子。雖說是窮些,我媽媽近來倒安逸好些。 就是想起我哥哥來不免悲傷。況且常打發人家裡來要使用,多虧二哥哥在外頭帳頭兒上討來應付他的。 我聽見說城裡有幾處房子已經典去,還剩了一所在那裡,打算着搬去住。 」寶玉道:「為什麼要搬?住在這裡你來去也便宜些,若搬遠了,你去就要一天了。」寶釵道:「雖說是親戚,倒底各自的穩便些。那裡有個一輩子住在親戚家的呢。」
寶玉還要講出不搬去的理,王夫人打發人來說:「璉二奶奶嚥了氣了。所有的人多過去了,請二爺二奶奶就過去。」寶玉聽了,也掌不住跺腳要哭。寶釵雖也悲慼,恐寶玉傷心, 便說:「有在這裡哭的,不如到那邊哭去。」於是兩人一直到鳳姐那裡。只見好些人圍着哭呢。寶釵走到跟前,見鳳姐已經停床,便大放悲聲。寶玉也拉著賈璉的手大哭起來。賈璉也重新哭泣。平兒等因見無人勸解,只得含悲上來勸止了。眾人都悲哀不止。賈璉此時手足無措,叫人傳了賴大來,叫他辦理喪事。自己回明了賈政去,然後行事。但是手頭不濟,諸事拮据,又想起鳳姐素日來的好處,更加悲哭不已,又見巧姐哭的死去活來,越發傷心。哭到天明,即刻打發人去請他大舅子王仁過來。那王仁自從王子騰死後, 王子勝又是無能的人,任他胡為,已閙的六親不和。今知妹子死了,只得趕着過來哭了一場。 見這裡諸事將就,心下便不舒服,說:「我妹妹在你家辛辛苦苦當了好幾年家,也沒有什麼錯處,你們家該認真的發送發送才是。怎麼這時候諸事還沒有齊備!」 賈璉本與王仁不睦,見他說些混帳話,知他不懂的什麼,也不大理他。王仁便叫了他外甥女兒巧姐過來說: 「你娘在時,本來辦事不周到,只知道一味的奉承老太太,把我們的人都不大看在眼裡。外甥女兒,你也大了,看見我曾經沾染過你們沒有!如今你娘死了, 諸事要聽著舅舅的話。你母親娘家的親戚就是我和你二舅舅了。你父親的為人我也早知道的了,只有重別人,那年什麼尤姨娘死了,我雖不在京,聽見人說花了好些銀子。 如今你娘死了,你父親倒是這樣的將就辦去嗎!你也不快些勸勸你父親。」巧姐道: 「我父親巴不得要好看,只是如今比不得從前了。現在手裡沒錢,所以諸事省些是有的。 」王仁道:「你的東西還少麼!」巧姐兒道:「舊年抄去,何嘗還了呢。」王仁道:「你也這樣說。 我聽見老太太又給了好些東西,你該拿出來。」巧姐又不好說父親用去,只推不知道。王仁便道:「哦,我知道了,不過是你要留着做嫁妝罷咧。」巧姐聽了,不敢回言,只氣得哽噎難鳴的哭起來了。平兒生氣說道:「舅老爺有話,等我們二爺進來再說,姑娘這麼點年紀,他懂的什麼。」王仁道:「你們是巴不得二奶奶死了,你們就好為王了。我並不要什麼,好看些也是你們的臉面。」說著,賭氣坐著。巧姐滿懷的不舒服,心想:「 我父親並不是沒情,我媽媽在時舅舅不知拿了多少東西去,如今說得這樣幹淨。」於是便不大瞧得起他舅舅了。豈知王仁心裡想來,他妹妹不知攢積了多少,雖說抄了家,那屋裡的銀子還怕少嗎。「必是怕我來纏他們,所以也幫着這麼說,這小東西兒也是不中用的。」從此王仁也嫌了巧姐兒了。
賈璉並不知道,只忙着弄銀錢使用。外頭的大事叫賴大辦了,裡頭也要用好些錢,一時實在不能張羅。平兒知他着急,便叫賈璉道:「二爺也別過于傷了自己的身子。」賈璉道: 「什麼身子,現在日用的錢都沒有,這件事怎麼辦!偏有個糊塗行子又在這裡蠻纏, 你想有什麼法兒!」平兒道:「二爺也不用着急,若說沒錢使喚,我還有些東西舊年幸虧沒有抄去,在裡頭。二爺要就拿去當着使喚罷。」賈璉聽了,心想難得這樣,便笑道:「這樣更好,省得我各處張羅。等我銀子弄到手了還你。」平兒道:「我的也是奶奶給的, 什麼還不還,只要這件事辦的好看些就是了。」賈璉心裡倒着實感激他,便將平兒的東西拿了去當錢使用, 諸凡事情便與平兒商量。秋桐看著心裡就有些不甘,每每口角裡頭便說: 「平兒沒有了奶奶,他要上去了。我是老爺的人,他怎麼就越過我去了呢。」平兒也看出來了,只不理他。倒是賈璉一時明白,越發把秋桐嫌了,一時有些煩惱便拿着秋桐出氣。邢夫人知道,反說賈璉不好。賈璉忍氣。不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