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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 賈璉在秋桐房中歇了,鳳姐已睡,平兒過來瞧他,又悄悄勸他:「好生養病,不要理那畜生。」尤二姐拉他哭道:「姐姐,我從到了這裡,多虧姐姐照應。為我,姐姐也不知受了多少閒氣。我若逃的出命來,我必答報姐姐的恩德,只怕我逃不出命來,也只好等來生罷。」平兒也不禁滴淚說道:「想來都是我坑了你。我原是一片痴心,從沒瞞他的話。 既聽見你在外頭,豈有不告訴他的。誰知生出這些個事來。」尤二姐忙道:「姐姐這話錯了。若姐姐便不告訴他,他豈有打聽不出來的,不過是姐姐說的在先。況且我也要一心進來,方成個體統,與姐姐何干。」二人哭了一回,平兒又囑咐了幾句,夜已深了,方去安息。
這裡尤二姐心下自思:「病已成勢,日無所養,反有所傷,料定必不能好。況胎已打下, 無可懸心,何必受這些零氣,不如一死,倒還乾淨。常聽見人說,生金子可以墜死,豈不比上吊自刎又乾淨。 」想畢,Ф掙起來,打開箱子,找出一塊生金,也不知多重,恨命含淚便吞入口中,幾次狠命直脖,方嚥了下去。於是趕忙將衣服首飾穿戴齊整,上炕躺下了。 當下人不知,鬼不覺。到第二日早晨,丫鬟媳婦們見他不叫人,樂得且自己去梳洗。 鳳姐便和秋桐都上去了。平兒看不過,說丫頭們:「你們就只配沒人心的打着罵著使也罷了, 一個病人,也不知可憐可憐。他雖好性兒,你們也該拿出個樣兒來,別太過逾了, 牆倒眾人推。」丫鬟聽了,急推房門進來看時,卻穿戴的齊齊整整,死在炕上。於是方嚇慌了, 喊叫起來。平兒進來看了,不禁大哭。眾人雖素習懼怕鳳姐,然想尤二姐實在溫和憐下,比鳳姐原強,如今死去,誰不傷心落淚,只不敢與鳳姐看見。
當下合宅皆知。賈璉進來,摟屍大哭不止。鳳姐也假意哭:「狠心的妹妹!你怎麼丟下我去了,辜負了我的心!」尤氏賈蓉等也來哭了一場,勸住賈璉。賈璉便回了王夫人,討了梨香院停放五日,挪到鐵檻寺去,王夫人依允。賈璉忙命人去開了梨香院的門,收拾出正房來停靈。賈璉嫌後門出靈不象,便對著梨香院的正牆上通街現開了一個大門。兩邊搭棚,安壇場做佛事。用軟榻鋪了錦緞衾褥,將二姐抬上榻去,用衾單蓋了。八個小廝和幾個媳婦圍隨, 從內子牆一帶抬往梨香院來。那裡已請下天文生預備,揭起衾單一看,只見這尤二姐面色如生,比活着還美貌。賈璉又摟着大哭,只叫「奶奶,你死的不明, 都是我坑了你!」賈蓉忙上來勸:「叔叔解着些兒,我這個姨娘自己沒福。」說著,又向南指大觀園的界牆,賈璉會意,只悄悄跌腳說:「我忽略了,終久對出來,我替你報仇。」天文生回說:「奶奶卒於今日正卯時,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時入殮大吉。 」賈璉道:「三日斷乎使不得,竟是七日。因家叔家兄皆在外,小喪不敢多停, 等到外頭,還放五七,做大道場才掩靈。明年往南去下葬。」天文生應諾,寫了殃榜而去。寶玉已早過來陪哭一場。眾族中人也都來了。賈璉忙進去找鳳姐,要銀子治辦棺槨喪禮。鳳姐見抬了出去,推有病,回:「老太太,太太說我病着,忌三房,不許我去。」因此也不出來穿孝,且往大觀園中來。繞過群山,至北界牆根下往外聽,隱隱綽綽聽了一言半語, 回來又回賈母說如此這般。賈母道:「信他胡說,誰家癆病死的孩子不燒了一撒, 也認真的開喪破土起來。既是二房一場,也是夫妻之分,停五七日抬出來,或一燒或亂葬地上埋了完事。」鳳姐笑道:「可是這話。我又不敢勸他。」正說著,丫鬟來請鳳姐, 說:「二爺等着奶奶拿銀子呢。」鳳姐只得來了,便問他「什麼銀子?家裡近來艱難,你還不知道?咱們的月例,一月趕不上一月,鷄兒吃了過年糧。昨兒我把兩個金項圈當了三百銀子,你還做夢呢。這裡還有二三十兩銀子,你要就拿去。」說著,命平兒拿了出來,遞與賈璉,指着賈母有話,又去了。恨的賈璉沒話可說,只得開了尤氏箱櫃,去拿自己的梯己。及開了箱櫃,一滴無存,只有些拆簪爛花並幾件半新不舊的綢絹衣裳,都是尤二姐素習所穿的, 不禁又傷心哭了起來。自己用個包袱一齊包了,也不命小廝丫鬟來拿,便自己提着來燒。
平兒又是傷心,又是好笑,忙將二百兩一包的碎銀子偷了出來,到廂房拉住賈璉,悄遞與他說: 「你只別作聲才好,你要哭,外頭多少哭不得,又跑了這裡來點眼。」賈璉聽說,便說:「你說的是。」接了銀子,又將一條裙子遞與平兒,說:「這是他家常穿的,你好生替我收着,作個念心兒。」平兒只得掩了,自己收去。賈璉拿了銀子與眾人,走來命人先去買板。好的又貴,中的又不要。賈璉騎馬自去要瞧,至晚間果抬了一副好板進來, 價銀五百兩賒着,連夜趕造。一面分派了人口穿孝守靈,晚來也不進去,只在這裡伴宿。正是
第七十回 林黛玉重建桃花社 史湘雲偶填柳絮詞
話說賈璉自在梨香院伴宿七日夜, 天天僧道不斷做佛事。賈母喚了他去,吩咐不許送往家廟中。賈璉無法,只得又和時覺說了,就在尤三姐之上點了一個穴,破土埋葬。 那日送殯,只不過族中人與王信夫婦,尤氏婆媳而已。鳳姐一應不管,只憑他自去辦理。因又年近歲逼,諸務蝟集不算外,又有林之孝開了一個人名單子來,共有八個二十五歲的單身小廝應該娶妻成房, 等裡面有該放的丫頭們好求指配。鳳姐看了,先來問賈母和王夫人。大家商議,雖有幾個應該發配的,奈各人皆有原故:第一個鴛鴦發誓不去。自那日之後,一向未和寶玉說話,也不盛妝濃飾。眾人見他志堅,也不好相強。第二個琥珀, 又有病,這次不能了。彩雲因近日和賈環分崩,也染了無醫之症。只有鳳姐兒和李紈房中粗使的大丫鬟出去了,其餘年紀未足。令他們外頭自娶去了。
原來這一向因鳳姐病了, 李紈探春料理家務不得閒暇,接着過年過節,出來許多雜事, 竟將詩社擱起。如今仲春天氣,雖得了工夫,爭奈寶玉因冷遁了柳湘蓮,劍刎了尤小妹,金逝了尤二姐,氣病了柳五兒,連連接接,閒愁胡恨,一重不了一重添。弄得情色若痴,語言常亂,似染怔忡之疾。慌的襲人等又不敢回賈母,只百般逗他頑笑。
這日清晨方醒, 只聽外間房內咭咭呱呱笑聲不斷。襲人因笑說:「你快出去解救,晴雯和麝月兩個人按住溫都裡那膈肢呢。」寶玉聽了,忙披上灰鼠襖子出來一瞧,只見他三人被縟尚未疊起,大衣也未穿。那晴雯只穿蔥綠院綢小襖,紅小衣紅睡鞋,披着頭髮, 騎在雄奴身上。麝月是紅綾抹胸,披着一身舊衣,在那裡抓雄奴的肋肢。雄奴卻仰在炕上, 穿著撒花緊身兒,紅褲綠襪,兩腳亂蹬,笑的喘不過氣來。寶玉忙上前笑說:「兩個大的欺負一個小的,等我助力。」說著,也上床來膈肢晴雯。晴雯觸癢,笑的忙丟下雄奴, 和寶玉對抓雄奴趁勢又將晴雯按倒,向他肋下抓動。襲人笑說:「仔細凍着了。」看他四人裹在一處倒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