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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平兒出去, 有賴林諸家送了禮來,連三接四,上中下三等家人來拜壽送禮的不少,平兒忙着打發賞錢道謝,一面又色色的回明鳳姐兒,不過留下幾樣,也有不收的,也有收下即刻賞與人的。忙了一回,又直待鳳姐兒吃過麵,方換了衣裳往園裡來。
剛進了園, 就有幾個丫鬟來找他,一同到了紅香圃中。只見筵開玳瑁,褥設芙蓉。眾人都笑:「壽星全了。」上面四座定要讓他四個人坐,四人皆不肯。薛姨媽說:「我老天拔地,又不合你們的群兒,我倒覺拘的慌,不如我到廳上隨便躺躺去倒好。我又吃不下什麼去,又不大吃酒,這裡讓他們倒便宜。」尤氏等執意不從。寶釵道:「這也罷了,倒是讓媽在廳上歪着自如些,有愛吃的送些過去,倒自在了。且前頭沒人在那裡,又可照看了。」探春等笑道:「既這樣,恭敬不如從命。」因大家送了他到議事廳上,眼看著命丫頭們鋪了一個錦褥並靠背引枕之類,又囑咐:「好生給姨媽捶腿,要茶要水別推三扯四的。回來送了東西來,姨媽吃了就賞你們吃。只別離了這裡出去。」小丫頭們都答應了。
探春等方回來。終久讓寶琴岫煙二人在上,平兒面西坐,寶玉面東坐。探春又接了鴛鴦來,二人並肩對面相陪。西邊一桌,寶釵黛玉湘雲迎春惜春,一面又拉了香菱玉釧兒二人打橫。 三桌上,尤氏李紈又拉了襲人彩雲陪坐。四桌上便是紫鵑,鶯兒,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圍坐。 當下探春等還要把盞,寶琴等四人都說:「這一閙,一日都坐不成了。」方纔罷了。 兩個女先兒要彈詞上壽,眾人都說:「我們沒人要聽那些野話,你廳上去說給姨太太解悶兒去罷。」一面又將各色吃食揀了,命人送與薛姨媽去。
寶玉便說:「雅坐無趣,須要行令才好。」眾人有的說行這個令好,那個又說行那個令好。黛玉道:「依我說,拿了筆硯將各色全都寫了,拈成鬮兒,咱們抓出那個來,就是那個。」眾人都道妙。即拿了一副筆硯花箋。香菱近日學了詩,又天天學寫字,見了筆硯便圖不得,連忙起座說:「我寫」 。大家想了一回,共得了十來個,唸著,香菱一一的寫了,搓成鬮兒,擲在一個瓶中間。探春便命平兒揀,平兒向內攪了一攪,用箸拈了一個出來,打開看,上寫着「射覆」 二字。寶釵笑道:「把個酒令的祖宗拈出來。`射覆‘從古有的,如今失了傳,這是後人纂的,比一切的令都難。這裡頭倒有一半是不會的,不如毀了,另拈一個雅俗共賞的。」探春笑道: 「既拈了出來,如何又毀。如今再拈一個,若是雅俗共賞的,便叫他們行去。咱們行這個。 」說著又着襲人拈了一個,卻是「拇戰」。史湘雲笑着說:「這個簡斷爽利,合了我的脾氣。 我不行這個`射覆‘,沒的垂頭喪氣悶人,我只划拳去了。」探春道:「惟有他亂令,寶姐姐快罰他一鐘。」寶釵不容分說,便灌湘雲一杯。
探春道:「我吃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宣,只聽我分派。」命取了令骰令盆來,「從琴妹擲起,挨下擲去,對了點的二人射覆。」寶琴一擲,是個三,岫煙寶玉等皆擲的不對,直到香菱方擲了一個三。寶琴笑道: 「只好室內生春,若說到外頭去,可太沒頭緒了。」探春道:「自然。三次不中者罰一杯。你覆,他射。」寶琴想了一想,說了個「老」字。香菱原生於這令,一時想不到,滿室滿席都不見有與「老」字相連的成語。湘雲先聽了,便也亂看,忽見門鬥上貼著「紅香圃」 三個字,便知寶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見香菱射不着,眾人擊鼓又催,便悄悄的拉香菱, 教他說「藥」字。黛玉偏看見了,說「快罰他,又在那裡私相傳遞呢。」哄的眾人都知道了,忙又罰了一杯,恨的湘雲拿筷子敲黛玉的手。於是罰了香菱一杯。下則寶釵和探春對了點子。探春便覆了一個「人」字。寶釵笑道:「這個`人‘字泛的很。」探春笑道:「添一字,兩覆一射也不泛了。」說著,便又說了一個「窗」字。寶釵一想,因見席上有鷄,便射着他是用「鷄窗」「鷄人」二典了,因射了一個「塒」字。探春知他射着,用了「 鷄棲于塒」的典,二人一笑,各飲一口門杯。
湘雲等不得,早和寶玉「三」「五」亂叫,划起拳來。那邊尤氏和鴛鴦隔着席也「七」「八」亂叫划起來。平兒襲人也作了一對划拳, 叮叮噹當只聽得腕上的鐲子響。一時湘雲贏了寶玉,襲人贏了平兒,尤氏贏了鴛鴦,三個人限酒底酒面,湘雲便說:「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的話,共總湊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眾人聽了,都笑說: 「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嘮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寶玉快說。寶玉笑道:「誰說過這個,也等想一想兒。 」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鐘,我替你說。」寶玉真個喝了酒,聽黛玉說道:
落霞與孤騖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隻折足雁,
叫的人九迴腸, 這是鴻雁來賓。
說的大家笑了,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個榛穰,說酒底道:
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
令完,鴛鴦襲人等皆說的是一句俗話,都帶一個「壽」字的,不能多贅。
大家輪流亂劃了一陣, 這上面湘雲又和寶琴對了手,李紈和岫煙對了點子。李紈便覆了一個「 瓢」字,岫煙便射了一個「綠」字,二人會意,各飲一口。湘雲的拳卻輸了,請酒面酒底。 寶琴笑道:「請君入甕。」大家笑起來,說:「這個典用的當。」湘雲便說道:
奔騰而砰湃, 江間波浪兼天湧,須要鐵鎖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不宜出行。
說的眾人都笑了,說:「好個謅斷了腸子的。怪道他出這個令,故意惹人笑。」又聽他說酒底。湘雲吃了酒,揀了一塊鴨肉呷口,忽見碗內有半個鴨頭,遂揀了出來吃腦子。眾人催他「別只顧吃,到底快說了。」湘雲便用箸子舉着說道:
這鴨頭不是那丫頭, 頭上那討桂花油。眾人越發笑起來,引的晴雯,小螺,鶯兒等一干人都走過來說: 「雲姑娘會開心兒,拿着我們取笑兒,快罰一杯才罷。怎見得我們就該擦桂花油的? 倒得每人給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給你們一瓶子油, 又怕掛誤着打盜竊的官司。」眾人不理論,寶玉卻明白,忙低了頭。彩雲有心病,不覺的紅了臉。寶釵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趣寶玉的,就忘了趣着彩雲,自悔不及,忙一頓行令划拳岔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