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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雯便告訴襲人,方纔如此這般。襲人聽了,便忙到瀟湘館來,見紫鵑正伏侍黛玉吃藥,也顧不得什麼,便走上來問紫鵑道:「你才和我們寶玉說了些什麼?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 我也不管了!」說著,便坐在椅上。黛玉忽見襲人滿面急怒,又有淚痕,舉止大變,便不免也慌了,忙問怎麼了。襲人定了一回,哭道:「不知紫鵑姑奶奶說了些什麼話, 那個獃子眼也直了,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說了,李媽媽掐着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個了!連李媽媽都說不中用了,那裡放聲大哭。只怕這會子都死了!」黛玉一聽此言,李媽媽乃是經過的老嫗,說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聲,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抖腸搜肺,熾胃扇肝的痛聲大嗽了幾陣,一時面紅髮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紫鵑忙上來捶背, 黛玉伏枕喘息半晌,推紫鵑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紫鵑哭道:「我並沒說什麼,不過是說了幾句頑話,他就認真了。」襲人道:「你還不知道他, 那傻子每每頑話認了真。」黛玉道:「你說了什麼話,趁早兒去解說,他只怕就醒過來了。」紫鵑聽說,忙下了床,同襲人到了怡紅院。
誰知賈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裡了。 賈母一見了紫鵑,眼內出火,罵道:「你這小蹄子, 和他說了什麼?」紫鵑忙道:「並沒說什麼,不過說幾句頑話。」誰知寶玉見了紫鵑,方噯呀了一聲, 哭出來了。眾人一見,方都放下心來。賈母便拉住紫鵑,只當他得罪了寶玉,所以拉紫鵑命他打。誰知寶玉一把拉住紫鵑,死也不放,說:「要去連我也帶了去。 」眾人不解,細問起來,方知紫鵑說「要回蘇州去」一句頑話引出來的。賈母流淚道:「我當有什麼要緊大事, 原來是這句頑話。」又向紫鵑道:「你這孩子素日最是個伶俐聰敏的, 你又知道他有個獃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麼?」薛姨媽勸道:「寶玉本來心實,可巧林姑娘又是從小兒來的, 他姊妹兩個一處長了這麼大,比別的姊妹更不同。這會子熱刺刺的說一個去, 別說他是個實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腸的大人也要傷心。這並不是什麼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萬安,吃一兩劑藥就好了。」
正說著, 人回林之孝家的單大良家的都來瞧哥兒來了。賈母道:「難為他們想著,叫他們來瞧瞧。」寶玉聽了一個「林」字,便滿床閙起來說:「了不得了,林家的人接他們來了, 快打出去罷!」賈母聽了,也忙說:「打出去罷。」又忙安慰說:「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絶了,沒人來接他的,你只放心罷。」寶玉哭道:「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的! 」賈母道:「沒姓林的來,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眾人:「以後別叫林之孝家的進園來, 你們也別說`林‘字。好孩子們,你們聽我這句話罷!」眾人忙答應, 又不敢笑。一時寶玉又一眼看見了十錦格子上陳設的一隻金西洋自行船,便指着亂叫說:「那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灣在那裡呢。」賈母忙命拿下來。襲人忙拿下來, 寶玉伸手要,襲人遞過,寶玉便掖在被中,笑道:「可去不成了!」一面說,一面死拉著紫鵑不放。
一時人回大夫來了, 賈母忙命快進來。王夫人,薛姨媽,寶釵等暫避裡間,賈母便端坐在寶玉身旁, 王太醫進來見許多的人,忙上去請了賈母的安,拿了寶玉的手診了一回。那紫鵑少不得低了頭。王大夫也不解何意,起身說道:「世兄這症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雲:`痰迷有別。有氣血虧柔,飲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惱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 ‘此亦痰迷之症,系急痛所致,不過一時壅蔽,較諸痰迷似輕。」賈母道:「你只說怕不怕,誰同你背藥書呢。」王太醫忙躬身笑說:「不妨,不妨。」賈母道:「果真不妨?」王太醫道:「實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賈母道:「既如此,請到外面坐,開藥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預備好謝禮,叫他親自捧來送去磕頭,若耽誤了,打發人去拆了太醫院大堂。」王太醫只躬身笑說:「不敢,不敢。」他原聽了說「另具上等謝禮命寶玉去磕頭」,故滿口說「 不敢」,竟未聽見賈母后來說拆太醫院之戲語,猶說「不敢」,賈母與眾人反倒笑了。 一時,按方煎了藥來服下,果覺比先安靜。無奈寶玉只不肯放紫鵑,只說他去了便是要回蘇州去了。賈母王夫人無法,只得命紫鵑守着他,另將琥珀去伏侍黛玉。
黛玉不時遣雪雁來探消息, 這邊事務盡知,自己心中暗嘆。幸喜眾人都知寶玉原有些獃氣,自幼是他二人親密,如今紫鵑之戲語亦是常情,寶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別事去。
晚間寶玉稍安, 賈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還遣人來問訊幾次。李奶母帶領宋嬤嬤等幾個年老人用心看守, 紫鵑,襲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時寶玉睡去,必從夢中驚醒, 不是哭了說黛玉已去,便是有人來接。每一驚時,必得紫鵑安慰一番方罷。彼時賈母又命將祛邪守靈丹及開竅通神散各樣上方秘製諸藥,按方飲服。次日又服了王太醫藥, 漸次好起來。寶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鵑回去,故有時或作佯狂之態。紫鵑自那日也着實後悔,如今日夜辛苦,並沒有怨意。襲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向紫鵑笑道:「都是你閙的,還得你來治。也沒見我們這獃子聽了風就是雨,往後怎麼好。」暫且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