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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劉姥姥因喝了些酒, 他脾氣不與黃酒相宜,且吃了許多油膩飲食,發渴多喝了幾碗茶, 不免通瀉起來,蹲了半日方完。及出廁來,酒被風禁,且年邁之人,蹲了半天,忽一起身, 只覺得眼花頭眩,辨不出路徑。四顧一望,皆是樹木山石樓台房舍,卻不知那一處是往那裡去的了, 只得認着一條石子路慢慢的走來。及至到了房舍跟前,又找不着門, 再找了半日,忽見一帶竹籬,劉姥姥心中自忖道:「這裡也有扁豆架子。」一面想,一面順着花障走了來,得了一個月洞門進去。只見迎面忽有一帶水池,只有七八尺寬,石頭砌岸,裡面碧瀏清水流往那邊去了,上面有一塊白石橫架在上面。劉姥姥便度石過去, 順着石子甬路走去,轉了兩個彎子,只見有一房門。於是進了房門,只見迎面一個女孩兒, 滿面含笑迎了出來。劉姥姥忙笑道:「姑娘們把我丟下來了,要我碰頭碰到這裡來。」說了,只覺那女孩兒不答。劉姥姥便趕來拉他的手,「咕咚」一聲,便撞到板壁上,把頭碰的生疼。細瞧了一瞧,原來是一幅畫兒。劉姥姥自忖道:「原來畫兒有這樣活凸出來的。 」一面想,一面看,一面又用手摸去,卻是一色平的,點頭嘆了兩聲。一轉身方得了一個小門,門上掛着蔥綠撒花軟簾。劉姥姥掀簾進去,抬頭一看,只見四面牆壁玲瓏剔透, 琴劍瓶爐皆貼在牆上,錦籠紗罩,金彩珠光,連地下踩的磚,皆是碧綠鑿花,竟越發把眼花了,找門出去,那裡有門?左一架書,右一架屏。剛從屏後得了一門轉去, 只見他親家母也從外面迎了進來。劉姥姥詫異,忙問道:「你想是見我這幾日沒家去,虧你找我來。那一位姑娘帶你進來的?」他親家只是笑,不還言。劉姥姥笑道:「你好沒見世面,見這園裡的花好,你就沒死活戴了一頭。」他親家也不答。便心下忽然想起:「 常聽大富貴人家有一種穿衣鏡,這別是我在鏡子裡頭呢罷。」說畢伸手一摸,再細一看,可不是,四面雕空紫檀板壁將鏡子嵌在中間。因說:「這已經攔住,如何走出去呢?」一面說, 一面只管用手摸。這鏡子原是西洋機括,可以開合。不意劉姥姥亂摸之間,其力巧合,便撞開消息,掩過鏡子,露出門來。劉姥姥又驚又喜,邁步出來,忽見有一副最精緻的床帳。 他此時又帶了七八分醉,又走乏了,便一屁股坐在床上,只說歇歇,不承望身不由己,前仰後合的,朦朧着兩眼,一歪身就睡熟在床上。
且說眾人等他不見, 板兒見沒了他姥姥,急的哭了。眾人都笑道:「別是掉在茅廁裡了?快叫人去瞧瞧。」因命兩個婆子去找,回來說沒有。眾人各處搜尋不見。襲人其道路:「是他醉了迷了路,順着這一條路往我們後院子裡去了。若進了花障子到後房門進去, 雖然碰頭,還有小丫頭們知道,若不進花障子再往西南上去,若繞出去還好,若繞不出去, 可夠他繞回子好的。我且瞧瞧去。」一面想,一面回來,進了怡紅院便叫人,誰知那幾個房子裡小丫頭已偷空頑去了。
襲人一直進了房門, 轉過集錦К子,就聽的鼾如雷。忙進來,只聞見酒屁臭氣,滿屋一瞧, 只見劉姥姥扎手舞腳的仰臥在床上。襲人這一驚不小,慌忙趕上來將他沒死活的推醒。 那劉姥姥驚醒,睜眼見了襲人,連忙爬起來道:「姑娘,我失錯了!並沒弄髒了床帳。」一面說一面用手去撣。襲人恐驚動了人,被寶玉知道了,只向他搖手,不叫他說話。 忙將鼎內貯了三四把百合香,仍用罩子罩上。些須收拾收拾,所喜不曾嘔吐,忙悄悄的笑道:「不相干,有我呢。你隨我出來。」劉姥姥跟了襲人,出至小丫頭們房中,命他坐了,向他說道:「你就說醉倒在山子石上打了個盹兒。」劉姥姥答應知道。又與他兩碗茶吃,方覺酒醒了,因問道:「這是那個小姐的繡房,這樣精緻?我就象到了天宮裡的一樣。」襲人微微笑道:「這個麼,是寶二爺的臥室。」那劉姥姥嚇的不敢作聲。襲人帶他從前面出去, 見了眾人,只說他在草地下睡着了,帶了他來的。眾人都不理會,也就罷了。
一時賈母醒了,就在稻香村擺晚飯。賈母因覺懶懶的,也不吃飯,便坐了竹椅小敞轎,回至房中歇息,命鳳姐兒等去吃飯。他姊妹方復進園來。要知端的
第四十二回 蘅蕪君蘭言解疑癖 瀟湘子雅謔補餘香
話說他姊妹復進園來,吃過飯,大家散出,都無別話。
且說劉姥姥帶著板兒,先來見鳳姐兒,說:「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雖住了兩三天,日子卻不多, 把古往今來沒見過的,沒吃過的,沒聽見過的,都經驗了。難得老太太和姑奶奶並那些小姐們, 連各房裡的姑娘們,都這樣憐貧惜老照看我。我這一回去後沒別的報答, 惟有請些高香天天給你們唸佛,保佑你們長命百歲的,就算我的心了。」鳳姐兒笑道:「你別喜歡。都是為你,老太太也被風吹病了,睡着說不好過,我們大姐兒也着了涼,在那裡發熱呢。」劉姥姥聽了,忙嘆道:「老太太有年紀的人,不慣十分勞乏的。」鳳姐兒道:「從來沒象昨兒高興。往常也進園子逛去,不過到一二處坐坐就回來了。昨兒因為你在這裡,要叫你逛逛,一個園子倒走了多半個。大姐兒因為找我去,太太遞了一塊糕給他, 誰知風地裡吃了,就發起熱來。」劉姥姥道:「小姐兒只怕不大進園子,生地方兒, 小人兒家原不該去。比不得我們的孩子,會走了,那個墳圈子裡不跑去。一則風撲了也是有的, 二則只怕他身上乾淨,眼睛又淨,或是遇見什麼神了。依我說,給他瞧瞧祟書本子,仔細撞客着了。」一語提醒了鳳姐兒,便叫平兒拿出<<玉匣記>>着彩明來念。 彩明翻了一回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東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紙錢四十張,向東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鳳姐兒笑道:「果然不錯,園子裡頭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見了。 」一面命人請兩分紙錢來,着兩個人來,一個與賈母送祟,一個與大姐兒送祟。果見大姐兒安穩睡了。
鳳姐兒笑道:「到底是你們有年紀的人經歷的多。我這大姐兒時常肯病,也不知是個什麼原故。」劉姥姥道:「這也有的事。富貴人家養的孩子多太嬌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兒委曲,再他小人兒家,過于尊貴了,也禁不起。以後姑奶奶少疼他些就好了。」鳳姐兒道: 「這也有理。我想起來,他還沒個名字,你就給他起個名字。一則藉藉你的壽,二則你們是莊家人,不怕你惱,到底貧苦些,你貧苦人起個名字,只怕壓的住他。」劉姥姥聽說, 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他幾時生的?」鳳姐兒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劉姥姥忙笑道:「這個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兒。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這名字,他必長命百歲。日後大了,各人成家立業,或一時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難成祥,逢凶化吉,卻從這`巧‘字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