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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 開不完春柳春花滿畫樓,睡不穩紗窗風雨黃昏後,忘不了新愁與舊愁,嚥不下玉粒金蒓噎滿喉, 照不見菱花鏡裡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隱隱,流不斷的綠水悠悠。唱完,大家齊聲喝彩,獨薛蟠說無板。寶玉飲了門杯,便拈起一片梨來,說道:「雨打梨花深閉門。」完了令。
下該馮紫英,說道:「女兒悲,兒夫染病在垂危。女兒愁,大風吹倒梳妝樓。女兒喜,頭胎養了雙生子。女兒樂,私向花園掏蟋蟀。」說畢,端起酒來,唱道:
你是個可人,你是個多情,你是個刁鑽古怪鬼靈精,你是個神仙也不靈。我說的話兒你全不信,只叫你去背地裡細打聽, 才知道我疼你不疼!唱完,飲了門杯,說道:「鷄聲茅店月。」令完,下該雲兒。
雲兒便說道: 「女兒悲,將來終身指靠誰?」薛蟠嘆道:「我的兒,有你薛大爺在,你怕什麼!」眾人都道:「別混他,別混他!」雲兒又道:「女兒愁,媽媽打罵何時休!」薛蟠道: 「前兒我見了你媽,還吩咐他不叫他打你呢。」眾人都道:「再多言者罰酒十杯。」薛蟠連忙自己打了一個嘴巴子, 說道:「沒耳性,再不許說了。」雲兒又道:「女兒喜,情郎不捨還家裡。女兒樂,住了簫管弄絃索。」說完,便唱道:
щ蔻開花三月三,一個蟲兒往裡鑽。鑽了半日不得進去,爬到花兒上打鞦韆。肉兒小心肝,我不開了你怎麼鑽?唱畢,飲了門杯,說道:「桃之夭夭。」令完了,下該薛蟠。
薛蟠道:「我可要說了:女兒悲」說了半日,不見說底下的。馮紫英笑道:「悲什麼?快說來。」薛蟠登時急的眼睛鈴鐺一般,瞪了半日,才說道:「女兒悲」又咳嗽了兩聲,說道:「女兒悲,嫁了個男人是烏龜。」眾人聽了都大笑起來。薛蟠道:「笑什麼,難道我說的不是?一個女兒嫁了漢子,要當忘八,他怎麼不傷心呢?」眾人笑的彎腰說道:「 你說的很是,快說底下的。」薛蟠瞪了一瞪眼,又說道:「女兒愁」說了這句,又不言語了。眾人道:「怎麼愁?」薛蟠道:「繡房攛出個大馬猴。」眾人呵呵笑道:「該罰,該罰! 這句更不通,先還可恕。」說著便要篩酒。寶玉笑道:「押韻就好。」薛蟠道:「令官都準了,你們閙什麼?」眾人聽說,方纔罷了。雲兒笑道:「下兩句越發難說了,我替你說罷。」薛蟠道: 「胡說!當真我就沒好的了!聽我說罷:女兒喜,洞房花燭朝慵起。」眾人聽了,都詫異道:「這句何其太韻?」薛蟠又道:「女兒樂,一根фх往裡戳。」眾人聽了,都扭着臉說道: 「該死,該死!快唱了罷。」薛蟠便唱道:「一個蚊子哼哼哼。」眾人都怔了,說:「這是個什麼曲兒?」薛蟠還唱道:「兩個蒼蠅嗡嗡嗡。」眾人都道:「罷,罷,罷!」薛蟠道:「愛聽不聽! 這是新鮮曲兒,叫作哼哼韻。你們要懶待聽,連酒底都免了,我就不唱。」眾人都道: 「免了罷,免了罷,倒別耽誤了別人家。」於是蔣玉菡說道:「女兒悲,丈夫一去不回歸。女兒愁,無錢去打桂花油。女兒喜,燈花並頭結雙蕊。女兒樂,夫唱婦隨真和合。」說畢,唱道: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嬌,恰便似活神仙離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鸞鳳,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聽譙樓鼓敲,剔銀燈同入鴛幃悄。
唱畢,飲了門杯,笑道:「這詩詞上我倒有限。幸而昨日見了一副對子,可巧只記得這句,幸而席上還有這件東西。」說畢,便幹了酒,拿起一朵木樨來,念道:「花氣襲人知晝暖。」
眾人倒都依了, 完令。薛蟠又跳了起來,喧嚷道:「了不得,了不得!該罰,該罰!這席上又沒有寶貝,你怎麼念起寶貝來?」蔣玉菡怔了,說道:「何曾有寶貝?」薛蟠道:「你還賴呢! 你再念來。」蔣玉菡只得又念了一遍。薛蟠道:「襲人可不是寶貝是什麼!你們不信, 只問他。」說畢,指着寶玉。寶玉沒好意思起來,說:「薛大哥,你該罰多少?」薛蟠道:「該罰,該罰!」說著拿起酒來,一飲而盡。馮紫英與蔣玉菡等不知原故,雲兒便告訴了出來。蔣玉菡忙起身陪罪。眾人都道:「不知者不作罪。」
少刻, 寶玉出席解手,蔣玉菡便隨了出來。二人站在廊檐下,蔣玉菡又陪不是。寶玉見他嫵媚溫柔,心中十分留戀,便緊緊的搭着他的手,叫他:「閒了往我們那裡去。還有一句話借問, 也是你們貴班中,有一個叫琪官的,他在那裡?如今名馳天下,我獨無緣一見。」蔣玉菡笑道:「就是我的小名兒。」寶玉聽說,不覺欣然跌足笑道:「有幸,有幸! 果然名不虛傳。今兒初會,便怎麼樣呢?」想了一想,向袖中取出扇子,將一個玉ぉ扇墜解下來, 遞與琪官,道:「微物不堪,略表今日之誼。」琪官接了,笑道:「無功受祿,何以克當! 也罷,我這裡得了一件奇物,今日早起方繫上,還是簇新的,聊可表我一點親熱之意。」說畢撩衣,將系小衣兒一條大紅汗巾子解了下來, 遞與寶玉,道:「這汗巾子是茜香國女國王所貢之物,夏天繫著,肌膚生香,不生汗漬。昨日北靜王給我的,今日才上身。若是別人,我斷不肯相贈。 二爺請把自己系的解下來,給我繫著。」寶玉聽說,喜不自禁,連忙接了,將自己一條松花汗巾解了下來, 遞與琪官。二人方束好,只見一聲大叫:「我可拿住了!」只見薛蟠跳了出來, 拉著二人道:「放著酒不吃,兩個人逃席出來幹什麼?快拿出來我瞧瞧。」二人都道:「沒有什麼。」薛蟠那裡肯依,還是馮紫英出來才解開了。於是復又歸坐飲酒,至晚方散。
寶玉回至園中, 寬衣吃茶。襲人見扇子上的墜兒沒了,便問他:「往那裡去了?」寶玉道:「馬上丟了。」睡覺時只見腰裡一條血點似的大紅汗巾子,襲人便猜了八九分,因說道:「你有了好的繫褲子,把我那條還我罷。」寶玉聽說,方想起那條汗巾子原是襲人的, 不該給人才是,心裡後悔,口裡說不出來,只得笑道:「我賠你一條罷。」襲人聽了,點頭嘆道: 「我就知道又幹這些事!也不該拿着我的東西給那起混帳人去。也難為你,心裡沒個算計兒。」再要說幾句,又恐慪上他的酒來,少不得也睡了,一宿無話。至次日天明, 方纔醒了,只見寶玉笑道:「夜裡失了盜也不曉得,你瞧瞧褲子上。」襲人低頭一看, 只見昨日寶玉系的那條汗巾子系在自己腰裡呢,便知是寶玉夜間換了,忙一頓把解下來, 說道:「我不希罕這行子,趁早兒拿了去!」寶玉見他如此,只得委婉解勸了一回。 襲人無法,只得系在腰裡。過後寶玉出去,終久解下來擲在個空箱子裡,自己又換了一條繫著。